第230章 裴翎番外(第2/5页)

年方十岁的裴氏六郎,入宫为皇子伴读。

会被选中,完全是因为他的才名,从入学开蒙起,他就声名鹊起,族学中礼聘的大儒,书院中资深的讲师,每一个跟他接触的长辈都在称赞他的聪慧敏锐,称赞他将来必是朝廷栋梁之才。

大约宫中的太清帝也是听闻了这样的名声,所以下旨将他征召入宫。

他入宫为伴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因为宫中并没有与他年龄相近的皇子。最终,他被指给了十一皇子秦崇,也就是后来的景耀帝。

平心而论,秦崇并非一个难相处的人,他性格还算开朗,为人也仗义。作为宫中淑妃所出的年幼皇子,他血脉尊贵,颇得圣宠,当时看来,又无竞逐大位的可能。当他的伴读,算得上一个安心轻省的活儿。

对裴翎这个新来的伴读,秦崇还算客气,却并不亲近。那时候的秦崇已经十四岁了,这个年龄的少年,更喜欢跟同龄的孩子一起玩乐,策马游猎,纵横快意,甚至探讨一些属于这个年龄男孩所热衷的话题,比如哪个美人的身段最诱人,哪个丫环嘴上的活儿更好什么的。

才十岁的裴翎,还是个半大孩子,与他们明显是有代沟的。只是看在裴家的身份上,也没人会为难他。

裴翎在御书阁度过了两年还算安静的时光。

比起其他伴读忙着奉承讨好皇子,尤其是那几位出身显赫,执掌权柄的皇子来说,更多的时候,裴翎喜欢一个人在书楼里默默地看书。对皇子和他们的伴读,宫中的藏书都是完全开放的。包括那座后来因为失火,而导致典籍失落无数的书楼。裴翎也翻阅过其中的大部分藏品。

在这个汇聚了天下间最顶尖儿书籍和最博学老师的学堂,他低调而平安地生活着。如果说有什么不顺利的,也许就是朝堂上太子一党和庆王一党的争斗日渐剧烈,年迈的太清帝对此置若罔闻,只专注后宫美人和炼丹房。裴家身为太子、党,不免也卷入了这场争斗。

裴翎曾经表示过忧虑,但年幼的他尚未开始参与到裴氏一族的决策当中,祖父还有父兄都没有将他的意见当一回事儿。

忧虑成真的日子,来得比裴翎预料中更早。

那是他刚满十二岁的那一年,冬天的寒冷依然笼罩在京城上空,残存的积雪尚未在日渐变暖的阳光下融化。裴家倒在了庆王一党的暗算中。

贪污军粮,以次充好,导致边关一场大败,数万士兵哗变,甚至牵连横刀城落入到敌人手中。这个罪名足以让传承了数百年的门阀贵族折戟沉沙。

一朝大厦倾覆。裴翎至今都记得那段慌乱而恐怖的日子。

族中几乎所有成年的男丁都被处死,只余下这些崩溃边缘的妇孺,被流放边疆为奴。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反而冷静了下来。族中嫡脉的兄弟只剩下了他和五哥裴鸿,还有数百名妇孺。

一夜之间,原本高不可攀的贵夫人和小姐沦为人人凌、辱的娼妓,曾经娇生惯养的贵公子也变成了操持贱役的奴仆。

他们被驱赶着向北,如一群待宰的羔羊,走在通往屠宰场的路上。

连续不断的有人因为不堪忍受痛苦而自缢或者投井,还有更多病重而夭亡的。

死的人里面,也包括裴翎的母亲。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在即将抵达北疆边关的时候,崩溃的她用裙裾撕扯下来的布料结成绳索,自缢身亡。

这位曾经在京城声名卓著才貌双全的贵妇人,也许是想着终于将兄弟二人送到了这里,不愿面对任人践踏的未来。

裴翎在那个深夜无端感到心悸,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终于忍不住悄悄来到母亲的房前,看到的就是犹有余温的躯体。

那一瞬间的心情是什么样子?很多年之后,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已经记不清楚了。

这样的悲剧已经太多太多,多到让所有人都麻木了。

没有惊醒其他的人,他和五哥一起将母亲的遗体搬到了驿站外面的山坡上,准备埋葬。

冬天的土地冻得像是冰块,两人连趁手的工具都没有,仅有的是驿站一位看门的老翁,一时怜悯借给了他们一柄带着三四个缺口的铁锈铲子。

落到冻得石块一般的地面上,只能留下浅薄的印痕。兄弟两人轮流挖掘,大半个时辰,磨得手掌鲜血淋漓,却只掘出了不足两指的浅坑。

裴翎干脆用铲子砍下旁边的树枝,削成木刺,兄弟两人又整整挖了一夜,凄冷的风中,手上伤口深可见骨。最终得了一个薄薄的坑,将母亲的躯体放入。

裴鸿跪在坟前,痛哭失声。

裴翎却只感觉麻木,一种连悲伤都被这严酷的寒冷冻结,并破碎成粉末的麻木。

天光破晓,裴鸿从坟前爬了起来,颤声道:“母亲,鸿儿不孝,只能让母亲栖身如此境地,若有朝一日,能洗清冤屈,必定为母亲报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