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傅家三公子(第3/12页)

“滇军入川前只领了两月军饷,至今没有任何补给,”傅侗文打开珐琅搭扣,替她戴上,“将士们衣不蔽体,军粮短缺,却还在前方打仗。”

两个月来,沈奚听傅侗文说了不少南方的战事。

云南宣布独立后,反袁大军分三路,松坡将军的滇军是第一主力军。八千兵士,以寡敌众,誓以血救国。这一场战事举国瞩目。

“余下的两路大军也是如此,没有粮食衣物,靠一腔热血如何撑得住?”他又说。

“你是想去送钱吗?”她猜。

傅侗文微笑着,已是默认。

“可要如何送?你一举一动都在你父亲眼下头。”

“此事,三哥要仰仗央央了。”

靠我?能靠我做什么?

谜底揭晓在当晚。

沈奚在暮色里,坐在轿车的后排座椅上,从车窗向外看。上回去找傅二爷时,心急如焚,满心都是“傅三沉疴难起”这六字,没心思瞧街边景象。如今虽也心有困惑,但傅侗文好好地在身旁陪坐,她也有了看街景的心思。

一道道店铺的布幅垂下来,“清华吕宋纸烟行”“百景楼饭馆”“满三元羊肉庄”“通三益干果店”“华泰电料行”——越行越热闹。

“踞北望南,遥遥数千里外是战火纷飞,此处却是繁华盛景。”

傅侗文陪她赏街景,不无感慨。沈奚收回视线。

细看他的脸,更瘦了,两颊都微陷了下去,说话也没力气的样子。前几日来定制西装的裁缝也说他的腰比过去瘦了两寸,那些西装都要拿去重新改。想着这些,似乎对“公主和亲”这件事,沈奚也不在乎了。他无病无痛,活得久些,才是最要紧的。

虽说学医的是死生无忌,可她并不想他死在自己之前。

两人到了戏楼前,轿车驶离,只留下傅侗文、沈奚和万安,还有两个傅老爷的人。

她抬头看:广和楼戏园。

临近的全是饭馆,天瑞居、天福堂,还有全聚德烧鸭铺、正阳楼烤涮肉。这里往上走,那就是八大胡同的销魂窟。真是食色性皆全。

傅侗文熟门熟路,带她入了两扇黑漆大门。灯影里,一路走,一路是招呼声,高高低低,欢喜谄媚的,笑脸相迎着他们,尽是恭恭敬敬地唤着“三爷”。

戏厅的院子里,最前头是个木影壁,绕过去视野豁然打开。

戏台子前,甭管是长条桌和座椅,还是大小池子里,都是挤满了人。卖座的人手里端着茶碗,在一个个给放碗、倒茶、收钱。戏未开场,戏台子上空荡荡的,两侧包柱上用红底黑漆写着一副对联引了她的目光。

沈奚顺着默念下去: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节义,重重演出,漫道逢场作戏。

一边念完,又去看另一边: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念完,印象最深的却是“逢场作戏”和“离合悲欢”。

傅侗文微微驻足,在等伙计带路。

斜刺里,有个新伙计追来:“这位爷,您晓得我们广和楼从不卖女座的。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怎好在一处听戏……”

这人不认得傅侗文。

倒是池子里的看客十有八九都回头,见是傅三爷,甭管熟还是不熟的,都在热络地微笑着对傅侗文这里点头。倒茶的人一见傅侗文被新伙计拦住,慌着对后边招手,让两个老伙计去解围。两个老江湖来了,即刻躬身赔笑:“三爷可算是来了。”

另一位也笑:“还说三爷这是把广和楼忘了,去捧广德楼了呢。”

傅侗文将西装上衣的纽扣也解开了,不语。

“这是谁拦着我三哥了?”此时木影壁后,一位年纪轻的公子哥进了门。他见沈奚个女孩子跟着傅侗文,明白了傅侗文为何被拦。这公子满面笑意,对沈奚颔首:“早听说三哥身边有个小兄弟,偏好女装,就是这位了?”

“倒是让你瞧出来了。”傅侗文淡淡地回了,把沈奚手上的宽檐帽拿过去,替她戴上。

“三哥的喜好,弟弟我能不知道吗?”对方笑。

两个大男人对立在影壁前,睁眼说浑话,指鹿就是马。

这就能蒙混过去吗?不可能啊,除非对面是三个瞎子。

沈奚从帽檐下偷瞄身旁人。

“三爷的人是生得好,乍一看瞧不出是个小兄弟。”

老伙计一派坦然,只当自己是个睁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