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奈何燕归来(第3/11页)

保定军校最后将他发配去了南方的杂牌部队。傅老爷不肯,还在为他斡旋。

“去南方才好,我会想办法搅黄父亲的安排的,”小五爷低声笑,“三哥这回恢复了自由身,我就有人说话了。今夜去你那里?”

傅侗文微笑着,跷了二郎腿,脚下随戏腔轻打着节拍:“你老实些,南方的杂牌部队军饷都常有发不出的,留在北洋军嫡系最好。”

小五爷笑:“三哥迂腐了。”

“三哥这刚能走动,父亲还没完全消气,”傅侗文又说,“我那里,你能少去就少去。免得牵累你被责骂。”

小五爷军靴分立,端着身架子说:“这怕什么,都是自家人。”

这边,小五爷宣誓一般地说完,自个儿先怯怯地笑了。

偎在围栏杆旁的六小姐傅清和本是握了把硬币,准备抛到台上去打赏,钱没丢出去,人忽然笑了。她回身,对着傅侗文叫起来:“三哥,你快看,你看那里就晓得为什么父亲让你今日出来了。”

哪里?沈奚顺着六小姐的指向,看过去。

楼梯那里,有位穿着黑色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白狐尾的女人,两手斜插在大衣口袋里,慢慢走了上来。她有着极为明媚的五官,留到耳下的短发梳理得十分整齐,人是在笑着的,可锁在傅侗文身上的目光却在微微抖动着。

傅侗文和她对视了一眼后,眼风滑过去,望到了戏台上。

女人给傅老爷道了贺寿词,自个儿先笑出声:“我爹逼着我背的,生怕我一说多了,会给他丢人。”她把大衣脱给个跟来的丫鬟,身上的长裙款式和沈奚相似。

都是留洋回来的,和这里的小姐、姨太太们的审美相去甚远。

也因此,她多看了沈奚一眼。

傅家上下都和她熟得很,人虽晚到了,可不见她有拘谨,也不把自己当成客人,反倒随便得像是府里的小姐。老夫人唤她坐到身旁去,被她推拒了。

“我就在围栏边上好了,和六妹一起。”她倚到围栏杆旁,坐在了傅侗文正背后。

人坐下来,像才注意到沈奚:“这是?”

六小姐小声说:“沈小姐,三哥……的人。”

辜幼薇默了会儿,笑说:“你好。我姓辜,辜幼薇。”

沈奚点头,和气地说:“你好。我姓沈,沈奚。”

“沈奚?”辜幼薇不轻不重地将她名字念了两遍,半晌,笑一笑说,“幸会。”

这话,意味深重。

沈奚不解。

辜幼薇一只手搭上傅侗文的椅背:“你见我,竟一句闲话都没了吗?”

傅侗文望着戏台,道:“这趟回来,又要留多久?”

“长长久久,”辜幼薇柔声问,“可以吗?”

傅侗文避重就轻地说:“说几句就不正经了,还是老样子。”

“你要我正经吗?”辜幼薇为了避讳旁人,轻声用英文说,“那可要说好,我说真话,你也不能再骗我。”她下巴轻放到自个的手背上,声再低了几分,“你这人假得很,对谁掏过真的心?十几岁这样,二十几岁、三十几岁全是这样。”

傅侗文倒像听惯了,微笑着回:“是,我对谁都假得很。听我说话,还不如听戏。”

他的话是蜻蜓点水,掠过水面,不留余地,不与纠缠。

“可我喜欢你这样,这才是你。”她又换回国文,像有意要说给在场人听。

傅侗文摇头笑笑,不再说话。

一唱一和才有趣,只她唱,无他应,辜幼薇也觉无趣,静默下来。

六小姐见辜幼薇落了下风,笑着,在辜幼薇耳边劝:“幼薇姐,你还不晓得吗?没人能说过我三哥的。左右有人给你撑腰,不理他就好了。”

辜幼薇用手捋了捋短发,低声自嘲说:“我从没想要辩过他。”

话中失落满满。

刚刚他们的对话,是中英文交杂,辜幼薇有避讳长辈的意思。

可对沈奚来说,英文不是障碍。在座的也仅有她都听全了。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在漫长光阴中,在傅侗文的前半生里有过分量的未婚妻。

过往从顾义仁、谭庆项口中听到的片段都融在一处,尽是情意绵绵,还有在上海小楼里藏着的一捆书信,也是悱恻缠绵。

她虽没拆开那些信,但摸着厚度,能猜到每封里都有至少十张信纸。

她在纽约也给傅侗文寄过信,那时,视他为恩人,措辞板正,也没多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