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沙洲冷(第2/6页)



回首看向骊山的方向——那样远的距离,即便是敏锐如苍鹰也应该看不见高楼上女子的身影,然而就在同一个刹那,阿黛尔却觉得对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

“羿……羿!”那一瞬,她脱口惊呼起来,扑向了栏杆,拼命伸出手去。龙首原深处,那个银甲的骑士勒马回顾骊山方向,似乎有留恋——最终,却还是回过头跟上了同伴,疾驶而去,绝尘于草原深处,再不回头。阿黛尔的泪水在风里直落下来,伸出去的手垂落下来,指间只有风。“公主!公主!”萧女史惊诧地上来抱住了她,看着天尽头那一行消失的黑点。“羿走了。”阿黛尔喃喃,忽然间觉得胸口剧痛,“他不会回来了……”她掩住脸,失声哭了起来:“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公主?公主!”萧女史吃惊地抱住这具渐渐无力的身体,公主忽然间停止了哭泣,瞬间昏倒在了高楼上,脸色苍白如雪。

“舒骏走了么?”回鸾殿里,贵妃喃喃问,看着碧空。

“是的。”青衣总管上前回答,“今天,已经和枭他们一行十二人一起走了。估计明天就能入房陵关了,我们的人马已经在关内等着他了。另外,淮朔两州那边,也已经集结完毕,等房陵关一举事便起兵呼应。”

“是么?看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凰羽夫人喃喃道,却没有丝毫的开心,“九天……他离开了十年,回来却只待了九天,就带兵走了——他甚至连碰都没有碰过我。”

她忽然抬起了脸,问:“端康,你说舒骏他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端康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手指探出,摸到了一包晶莹的冰粒——这是东陆最秘密的毒药“晶”,据说出自遥远的天山深处,稀世罕有,只要放上一点点在饮食里,中毒的人就会慢慢地死去,死状和普通的心力衰竭一般无二,毫无异常。

数日之后,便是皇帝的大婚典礼。

那时候,舒骏应该已经入了房陵关,回到越国土地上和遗民们聚首。公子昭是越国的英雄,他的复生和回归不啻是一个奇迹,将极大地鼓舞遗民们的士气,而埋伏在淮、朔的人马也已经控制了两州,等房陵关将旗一举,便即起兵响应,北上和故土遗民会合——在那个时候,若是大胤的皇帝又适时驾崩,内无子嗣,外无兄弟,朝野上下定然会为争权夺利乱成一团,天下必将陷入大乱。

这一盘棋局,便应该是如此下法,才得完美收官。只是……只是……涂了凤仙花的指甲,将毒药抓在手里,慢慢地把玩。凰羽夫人垂头看着,蹙眉沉吟,秀丽的凤眼里转过诸般复杂的光,全数落入身侧的青衣总管

眼中。端康上前一步,低声:“娘娘断不可有妇人之仁。”“是么?”凰羽夫人低低道,忽然一声冷笑,“可偏偏我就是一介妇人啊!”

“娘娘是一代奇女子,虽逢乱世,却愈显奇光,”端康声音凝重,循循善诱,“‘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娘娘今日所做的一切,百代之后越国都必然铭记不忘!”

凰羽夫人沉默下去,指尖拨弄着那一粒粒冰玉般的毒药。

“是的,这些道理,我本是一直都明白的……若是不明白,也撑不到今日。”她忽然轻声苦笑起来,深深吐出一口白烟,将脸隐藏在烟雾里,“可是……不知为何,在舒骏回来后,我的心就乱了。原来我毕竟还是个女子啊……我一直在等着我的男人。在他没有回来之前,我无论如何都撑着。如今他回来了,我却忽然没有力气了。”

美丽的女子吞吐着白烟,那种奇特的香气包裹了她,声音却透出一丝丝的脆弱和动摇:“舜华昔年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我还是借刀杀了他。而如今、如今又要对徽之……唉。”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按住了心口,不再说话,似是旧伤极痛。阿芙蓉与曼陀罗的混合,带来了迷醉的眩晕,在吸入的那一瞬令她觉得轻松无比,仿佛灵魂都腾上了高空,脱离了这一切纷繁复杂的人和事。正在这时,门外的侍女雪鹃忽然提高了声音:“皇上驾到!”“什么?”室内密议的两人都吃了一惊,交换了一个目光。——自从在颐风园赐死胞兄后,这几日皇帝日日独居养心殿,脾气暴躁,闭门不见任何人,连辅政大臣联名上书请他派兵前往淮朔两州平叛,都被皇帝将奏章扔了出来。怎么今日忽然又来到了回鸾殿?“小心。”端康低声说了两个字,随即跃出窗外,消失了踪影。

凰羽夫人却还在药力中迷醉,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来,只是斜倚在美人靠上,看着那个穿着帝王冠冕的少年一路气冲冲地拂开帘幕走进来,他手里紧紧抱着一个金盒,脸色苍白而疲惫,眼神里有光在剧烈波动,身子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