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楚公子(第4/11页)



东陆向来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为准则,然而这个女官却知识渊博,通晓古今,甚至精通西域诸国的语言。入宫多年,深得圣眷,曾随侍先帝出入上书房养心殿,每有大事辄先问其之意,凡有所询,无不应对敏捷,深得神照帝称许。但或许因为容貌平平,她入宫数十载,随侍多年却一直不曾受宠封妃。但也正因此才逃过了神照帝死后被殉葬的命运,没有如其他十六位妃嫔一样被白绫赐死。

自先帝死后,她更是泯然于众,默默无闻。

在后宫那么多年,累迁至今也只是个六品女官。但三十年来每一位后妃在入宫之前都会经过她的调教,包括如今宠冠后宫的凰羽夫人——因为资历惊人,做事老道,历经多次宫廷风波却履险如平地,这个老妇在后宫凝聚起了着无形的威望,令人摸不清她的深浅。

而如今,新一任的皇后即将入宫,负责随侍的自然又轮到了她。

每日里,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阴影里,不说一句话,但阿黛尔的一举一动却完全逃不过她的眼睛。只要白日里有丝毫举动不符合礼仪,无论是弄错了进餐的次序,还是行走起坐的姿态不符合宫中标准,到了晚上的训导时间就会被委婉的一一指出。

在白日里,除了应酬接见朝廷命妇之外,她需要向宫中的掌书使学习东陆的华语,而每到晚膳后,还要用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来听萧女史讲解《女诫》和《六礼》,据说这是先代大胤皇太后亲自执笔留下的著作,几十年来一直是后宫女子必须遵循的铁律。

这种日子只过了几天,阿黛尔便觉得自己仿佛被裹在无形的布匹里,不能喘息。

那一天,在最后一群贵妇离开后,外面天色已经黯淡下来。青衣的宫女们鱼贯而上,一一点燃了铜制落地烛台里的一盏盏灯。整个颐景园瞬间灯火辉煌。

在辉煌的满殿灯火里,孤独的少女坐在金座上,茫然地望着周围的一切。

“满姨,羿在哪里?”在等待晚膳的间隙里,阿黛尔终于忍不住——只经过十几天的教导,她的东陆华语发音还很是生疏,至今也没能叫对这个新来的女官的名字。

女官上前一步:“禀公主,羿侍卫应该尚在宫门外值夜。”

“我要见羿。”阿黛尔道,“我都七天没看见他了。”

“公主,这不合宫中规矩——”萧女史细声回禀,从容不迫,“您是尚未完婚的皇后,在大胤皇宫,除了皇上和净身过的宫人,任何男子都不能出现在您面前。”

“那就让羿去净身吧。”阿黛尔有些惊诧,“其实他很爱干净,一点也不脏。”

老妇人微微一怔,抬头看着空荡荡大殿里坐着的少女,若有所思,古井无波的眼睛里忽然闪现出一丝笑意——那种笑意从深不见底的地方弥漫出来,仿佛多年枯竭的井里涌出了泉水,慢慢浸润了她的整张脸。

“公主,净身不是沐浴的意思,而是……”老妇人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解释了一句,阿黛尔怔了一怔,明白过来后立刻红了脸,烫着一般的跳了起来。

“那怎么可以!”阿黛尔失声。

萧女史眯起眼,微笑:“所以,还请公主不要逾规——否则只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阿黛尔沉默下去,眉梢紧蹙。

女官便也不再多话,只是眯着眼睛,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个有着纯金长发的西域少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阴沉的眼神渐渐有了一些改变。

“晚膳时间已到,请公主移驾。”云板响起,萧女史再度躬身。

作为东陆最古老的贵族之一,大胤皇室有着严谨的家规,一日十二时辰均有严格的作息:何时起身,何时梳妆,何时请安,何时用膳,何时就寝,均按照祖宗定下的规矩来,一丝一毫不能偏差——这几日,她如傀儡娃娃一样被牵引着,完全没有丝毫自主。

阿黛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起身随着女官离开大殿。

外面已经是暮色降临,骊山上的风很清新,吹拂着葱茏的花木,廊下的铁马发出清脆的声音,远处高楼上隐约有歌声传来。她坐在肩舆上,被侍女们簇拥着去往用膳的偏厢。

在转过大殿时,她还是忍不住,冒着被女官训斥的危险,回头看了看宫门的方向——羿就在那里吧?东陆的皇宫深如海,内外不过短短几十丈的距离,却仿佛天堑一样难以逾越。

然而,在转过头时,她忽然一怔。

暮色里,门口人影绰绰。只看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一把曲柄七凤黄金伞停在宫门外,伞下是一顶八人抬的金顶明黄绣凤软轿。有数十名侍女沿着辇道缓步行来,手里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在门口站住,分成了两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