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听燕迟这样讲,他的心登时又被一揉,后悔起来。

可他不愿细想是后悔什么,是后悔不该口不择言说这东西不稀罕,还是后悔在燕迟面前漏了怯。

他要死便去死,自己多哪门子嘴?

况且这狼牙本就是给陆拾遗的,他季怀真难道还要去为别人的破烂东西送死不成?

季怀真看着燕迟,认真道:“这次不比上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留下来的。”

燕迟道:“我知道,你不用说那么多遍。”

季怀真冷冷盯着他的背影瞧,拂袖而去。

片刻后,隔壁一阵鸡飞狗跳的动静,路小佳和烧饼被季怀真这恶霸赶出来,惨兮兮地在燕迟屋中打地铺。天快亮的时候,路小佳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间见燕迟合衣坐在床上,不知是没睡,还是醒了。

他伸手给烧饼掖被子,大着舌头道:“燕迟兄,你和陆大人真不是一般人,都要生离死别了,还有心情吵架。要我说你现在就该冲去隔壁,门一踹,人一搂,床一上,让陆大人在苍梧山脚下等你一等,皆大欢喜。按你的功夫,定能全身而退。”

这不着边际的道士又在满嘴胡咧咧。

路小佳撒完尿,躺下刚要闭眼,就听燕迟道:“可否请道长算上一卦?”

“算什么?”

“算这些跟着我的人能否活下来。”

路小佳躺着没动,闭眼道:“我不算,燕迟兄,人各有命,我看你还是看开些好,尽人事听天命,有时是死是活,全在一念之间里。况且乱世之中难有安身处,这事问不着老天爷,要问就得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

黑暗中,燕迟又问道:“那可否替我算一算姻缘……”

路小佳心想,这个倒是可以算,正要翻身而起,却听燕迟又道:“算了。”

再一看,燕迟已经翻身躺下,任凭路小佳怎么撺掇,都不肯再吭声。

一夜过去,当真如燕迟所说开始下雪,老天爷又悲悯了一把,赋予了这些悲壮赴死的人额外两三日的性命。燕迟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带棚的马车,托路小佳把巧敏的妻子也送去苍梧山脚下的村寨中。

巧敏夫妻二人依依惜别,他抚摸着妻子的发顶,又把人搂在怀里狠狠一抱。

路小佳拿胳膊肘捣了捣一旁站着的燕迟,朝马车那边看:“都要走了,你不跟陆大人说些什么?”

燕迟不吭声,顺着路小佳的视线看去,冷不丁与坐在车中朝这边看的季怀真四目相对。季怀真冷眼相看,眼中尽是漠然,把车窗一放,似乎再多看一眼都是白费功夫。燕迟还没咽气,在他眼中就先成了一个死人。

见此情形,燕迟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路小佳叹口气,把巧敏妻子扶上车,又提着烧饼的领子往里一丢。

“燕迟兄,望日后还有相会的一天。”路小佳郑重其事,朝燕迟一拱手,继而钻进马车。

两匹马打着响鼻,八只蹄子踏在雪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巧敏害怕下雪天马脚打滑,亲自拿布包在马蹄上。车轮一转,就带着他们远去了。

季怀真忍不住回头去看, 恰好此时路小佳坐过来,他便转移注意力地搭话:“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路小佳添油加醋道:“燕迟兄都哭了,说他舍不得陆大人,让陆大人在苍梧山等一等他,他生是陆大人的人,死是陆大人的鬼,说就要你陆拾遗做他们夷戎的驸马爷。”

季怀真:“……”

他正要骂人,外面却传来一两声呼喊:“等一等!停一下!”

是燕迟追了上来!

那马被车夫猛地一勒,顿时嘶鸣不已,季怀真的心跟着一跳,几乎忍不住立刻下车的冲动。然而就在这时,却听燕迟又道:“路道长,路道长等一等!”

季怀真登时面色沉下,不悦地坐了回去。

路小佳咦了一声,被两道怨毒的视线盯着,硬着头皮下车。

燕迟似是跑着来追,说话时不住喘气,对路小佳交代道:“他这人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若是对你威逼利诱,要你提早动身陪他去翻苍梧山,一定不要答应他。务必等到天气转暖时再动身,否则山间寒冷,他在汾州受过伤,身体必然受不住。”

路小佳:“哦,没了?”

燕迟:“若是你拧不过他,切记翻山时带上锅子和草药,他包袱中有张药方,是我塞进去,治咳嗽用的。”

路小佳又啊了声:“你追上来就是要说这事儿?别的没了?”

“没了。”燕迟沉默一瞬,平静开口,他低着头,并不去看马车。

“真没了?”路小佳还要再劝,只听车上传来一声怒吼:“路小佳——!你给我滚上来!”

只见季怀真身披大氅,满脸怒容,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燕迟,平静道:“再问你最后一遍,跟不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