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第3/4页)

她生气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似六月艳阳,司徒晟惯性地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脸颊。

可手伸到了一半,堪堪停住了。

他慢慢收回了手,继续解释:“你和她一点都不一样。她在发现自己的闺中好友与丈夫衣衫不整的躺在一处时,只会闹着持剑要与负心人同归于尽。误伤了负心人后,又懊悔得转身投河,要用自己的死去惩罚曾与她海誓山盟的男人。她会哭得不能自已,肝肠寸断,浑然忘了自己还有个襁褓里,需要照顾的儿子。她会在别的女人步步紧逼的时候,脆弱得似散碎的琉璃,再也拼凑不回……”

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时,眼里积蓄的是能溺死人的寂静深潭。

他自小便跟母亲分离,他的母亲在整个杨家,都是不可言说的禁忌。

只有祖翁才会在闲暇时,给他讲讲他的母亲,并且告诉他,母亲不是不爱他,只是生了很重的病,不能照顾他。

也是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母亲被她的娘家人以请地方神医治病的由头,秘密送往江口,成为了杨家和温家都极力回避的家丑。

年幼的他经历血海杀戮,九死一生,从战场上回来。一时无处可去的他,终于可以回到心念甚久的母亲身边时,却发现期盼着能为他遮挡风雨的亲母,已经疯癫得认不出他来了。

缠绕着他无解的梦魇,在母亲抵触而毫无温暖的怀抱里,也丝毫得不到慰藉。

反过来,还是孩子的他需得像早熟的大人般,去照顾他那散碎琉璃般的母亲……

那时,唯一能让他稍微安慰的便是——世间的孩子并不是只他一人受苦。

那个隔壁的小丫头每次挨打都哭得甚是凄楚。

可是看似羸弱的小姑娘,无论夜里哭得多么悲凉,到了第二天再见她时,却像一株怎么也折不断的小野雏,浑然不见夜里的哀伤。

这个小姑娘会朝气蓬勃地带着他去卖泥娃娃赚银子。

她还会用买来的糖果收买周围的皮猴孩子,趁着楚淮胜上茅房时,偷偷往茅房后面的粪坑里扔大个的石头,炸得她老子带着一身污秽,提着裤子撵人骂。

而她则一脸无辜地站在旁边看热闹……

在长大后的初遇时,已经为他人之妇的楚琳琅竟然丝毫没有变。

当这个女人拿着钗,气焰嚣张地勒住六皇子的脖子,那眼中的蛮气和狡黠一如儿时,让他一瞬间就认出来了。

就是认识了楚琳琅,才让司徒晟知道,原来羸弱的女子,其实还有别样的灿烂活法。

每次挨近她,他才发觉自己冰寂甚久的内心,能感受活着的炽热。

所以楚琳琅说他因为怜悯而拯救她……这是错得多么的离谱!

他与她之间,需要被拯救的人,从来都不是楚琳琅!

是他这地狱归来的孤魂,贪婪而不自控,妄图困住这一抹不该属于他的暖阳,卑鄙无度的需索……

当司徒晟一脸平静地讲着这些时,眼睛依旧死死地看着眼见的佳人。

他太懂她了,这一路回来,她的沉默不言就是她的态度。

善于经商的女子,趋利避害是嵌入骨髓的本能。

而他这身份不明的人就是需要敬而远之的腐臭泥沼,若是深陷其中,万劫不复。

所以,楚琳琅会跟自己开诚布公,会像她与周随安和离一般,干脆利落地结束这秘而不得宣告的私情,然后……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不见他……

想到这,司徒晟无须隐瞒,他只需慢慢说出自己的卑鄙心思,对她长久不堪的阴暗觊觎。

有谁能知道,当听到她打算和离的时候,他心中是多么的疯狂窃喜?因为那时,他的心里竟然生出了这辈子不该有的希翼……

所以,那一晚,他会“碰巧”遇到无家可归的楚琳琅,又是有意无意地将她留在自己府上。

琳琅一直静听着司徒晟的话,他说得很慢,说的话,是从来没有跟她讲过的。

原来她和他的儿时,还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可这些记不清的事情,他还都牢记在心。他说不是同情怜悯她,却是他一直在算计着,千方百计地留下她……

琳琅用力拧着自己腿侧,默默提醒着自己,这个男人看着清冷孤傲,却是个花言巧语魅惑女子,骗死人不偿命的行家。

她最该做的就是明哲保身,答谢了司徒晟这些日子的照拂后,头也不会地逃离京城。

可是怎么办?她看着他那深潭般痛苦深邃的眼眸时,却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甚至不受控地张嘴问道:“那你更名改姓,入朝为官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报杨家满门的血海深仇吗?”

司徒晟淡淡道:“我自出生,就跟着祖翁在军营长大。我之于杨家其他人来说,只是个下堂疯婆生下的病孩子罢了,他们都说,我这样的疯种迟早也要跟母亲一般,颠症发作,不得见人前。是祖翁申斥了那些人,将我养大。所以除了祖翁之外,其他杨家人的死生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