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黄昏的湖边,宁静极了。

柳树上垂下细长的枝条。

西斜的日影如同霞色轻纱覆在了湖面上、大道旁。

“曾祖父缠绵病榻,祖母要料理府上庶务,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我现在也没有合心意的人,就不拿莫须有的事情叨扰她了。”

或许是心虚,他低垂眼帘看向金光湛湛的湖面,继续说:“我也不喜欢京城的那些世家贵女。”

李文简颔首:“婚姻关系一声,自然要挑一个你喜欢的。”

安胥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张地屈了两下,斟酌了言辞他问李文简:“殿下,若我喜欢的人,出身卑微,并非名门望族,你说祖母他们会同意吗?”

少年的目光真诚热烈,藏着小心翼翼的炙热。

李文简道:“太/祖出身寒门,当年乃是山野一屠夫。他虽出身乡野,为人却耿直豪爽,及至后来戾帝无道,致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饱受欺压的太、祖振臂一挥,天下英豪群起追随,然后打败戾帝,建立东篱;父皇亦是屠夫之子,然他勤勉读书,待人以诚,承蒙阿翁赏识,破格录入陇西书院,后来招他为东床快婿。可见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你的祖父祖母当年对屠夫出身的父皇尚能以礼相待,若你喜欢的人品行高洁,有堪当世家妇的能力手腕,他们必不会多加阻拦。”

安胥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本微微抿着的唇角轻轻翘了起来。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明年昭蘅便要出宫。

昭蘅没什么远大志向,她进宫只为于乱世中混一口饭吃,最大的梦想便是出宫后过安分日子,给奶奶养老送终。

她惧怕麻烦。

若要向她求娶,便要打消她的后顾之忧。

是以安氏的接纳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李文简的话给了他莫大的信心,少年郎眼中喜悦难掩。他收敛心绪,妄将喜悦压下,然而还是不经意地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顿了顿,他道:“魏家姑姑又来了。”

说完,觑了眼李文简的脸色,见他眉头皱了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你不要管她。”

安胥之收回视线,试探性地问:“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她嫁去月氏?”

魏晚玉委实被惯坏了。

李文简因为对魏湛有愧,所以从小宠爱魏晚玉,纵得她的性情刁钻骄纵。平日里小打小闹便也罢了,这次竟敢拿婚事做筏子要挟他。

“她一心所求,自然如她所愿。”李文简慢悠悠地说道。

安胥之终究辜负了魏晚玉所托,没有开口求情,因他太过熟悉李文简的性情,心若磐石,不可随意摧折。

安胥之回到住处后,立刻把怀里的青玉簪子小心翼翼地拿着手中把玩。她性子温和,不喜招摇,定会喜欢这支簪子。

想象着昭蘅长发挽起,簪着这支簪子的素净模样,他的唇角就翘了起来。

橙黄的暖光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随着入窗的东风轻轻摇晃。

对簪笑了好一阵,他转身从匣子里拿出一条丝绢,把青玉簪子轻轻裹好,生怕哪里被磕碰到,然后压在枕下。

这几日昭蘅不在东宫,或许又被调去何处当差,过两天,他再送给她。

顺便辞行,不过一想到南下江南,或许好几个月瞧不见昭蘅,心中又是担心又是不舍,原本翘着的嘴角又毫无征兆地耷拉下去。

然而殿下今日的话给了他莫大鼓励,也促使他下定决心,待他自江南归来,便要和她商议娶她。

四五年的相处,便是无情也有情了。

他明白,有些情意,虽从未说出口,但从不需要多言,他就能明白。

他相信,她也明白。

可是也有隐约的担忧。

她愿意做白榆的妻子,是否愿意做安胥之的妻子?

自己又要如何才能打消她的顾虑,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答应嫁给他?

少年怀着憧憬与忐忑躺到床上,心中反复呢喃着昭蘅二字,然后带着患得患失的心境睡下。

与此同时,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正在房内看花样,看了许多,都觉得不衬白榆的风姿。

这是她送给白榆的第一双鞋,大抵也是最后一双。

她已经想好了,要将底子纳得又松又软,让他以后的路走得平安顺遂。浆要多糊几层,才经久耐穿。

他一双鞋穿了很久,有多久呢?或许两年,也或许是三年……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前几年有一次他冬日里来给她送东西,她的炉子里埋了栗子,临走之前,她扒拉了几粒给他,炉门一开,火星子溅出来,落在他脚背上,把鞋面烧了好大一个洞。

后来,她便时常注意他的鞋,几乎每次都是那一双。

所以她自然而然地想到给他送双鞋。

她有些后悔,该早些为他准备的,做许多许多鞋给他,够他穿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