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见君(十) ◇(第2/3页)

可是他们只会缄口不言。

说白了,变法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蔡洛二人再如何爱国爱民,都是文官集团的受益者。

不要指望既得利益者放手。

那么……

她眨着眼睛缓慢思考,却觉得自己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般清醒过。

大胤立朝以来,很难避开的关键词就是“文官集团”,由于重文轻武的风气在,胤朝的文官集团比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发达。

而文官在朝,意见相左,就一定会导致一个后果。

——党争。

从大胤前朝大周开始,党争便初见端倪,晚周灭亡,很大程度上与连绵不绝的党争脱离不了干系。

胤始帝开国之后,党争绝迹,这是因为始帝手腕强硬,且有一位名相刘争,刘争在始帝开国时立下了卓越功勋,君臣一辈子相敬互爱,是难得佳话。

刘争在朝,说一不二,始帝在位,文臣心服口服,无人敢造次。

自从始帝去后,党争便越过文官集团,正式成为了大胤历史上铭刻最深的关键词。

究其根源……帝王们为了把持权柄、玩弄权术,悉尊韩非子“异论相搅”的驭下之术。

换句话说,执政这一职位在政事堂中初设,就是为了与宰辅针锋相对。

胤时宦官集团尚未被扶植起势,多是文人内斗,为了平衡朝局,不使任何一人有机会收拢权柄,皇帝默许、甚至是鼓励宰执党争的。

德帝放任高则与傅庆年的争斗,便是如此。

始帝之后,大胤历史中如刘争那样能够令朝廷上下心悦诚服的相权把控者屈指可数,顾之言在时朝中风气扭转,几乎接近平息,但他因燃烛一案,飞快地在历史舞台上退了场。

刘争和顾之言之后,大胤上下几百年,就剩一个人还有如此威慑了。

是谁?

曲悠的冷汗顺着额角滴落,不由攥紧了手中的书页。

……是苏朝辞。

北胤风流人物史、名臣传第一页的苏宰辅,出身汴都大族苏氏,永宁十二年榜眼,出仕后不久父亲意外亡故,丁忧期为当时便与他不对付的“奸佞”周檀刻意压了好几年,直到周檀被贬,才回到朝中。

在朝时,苏朝辞清流中正、刚直不阿,明帝登基后,因是帝师,被破例越级擢为执政参知,成为政事堂中第二人。

在周檀第二次罢相、离开汴都后,苏朝辞正式拜相,开始执掌政事堂诸般事。

次年,苏朝辞收归政事堂中权柄,废除了《削花令》大部分条款。

春日未过,周檀便病逝临安,再无还朝可能。

此后,苏朝辞便成为明帝一朝受万人尊敬的宰辅,上下敬服,与明帝君臣相持一生,虽再未收弟子,但死时天下文人俱悲,皇帝亲自扶灵,崇敬的百姓挤满了御街。

明帝在时的盛世局面,除却濯舟大将军场场战争打得漂亮之外,有一半都要归功于苏朝辞在位的二十年中为明帝彻底绝了党争。

苏朝辞死后不久,宰执之斗死灰复燃,明帝有心弹压而不得,风气继续泛滥了几朝。

随后灭掉西韶的北部游牧民族铁蹄南下,末帝迁都,北胤灭亡于党争和战火。

若没有苏朝辞和濯舟大将军,宣帝没有挽救的王朝局面和德帝毁之一旦的政庭,加之蠢蠢蛰伏的西北忧患、四五年后的大旱天灾,足以让北胤提前灭亡一百年。

变法是为了收银钱、紧律令、整吏治、督军改。

宣帝之前并非没有人变法,可季宰辅主持的那场变法比之周檀更加惨烈,新旧党争打得天昏地暗,王朝崩坏,西韶趁机入侵,夺了十一城。

萧越当年收复的,便是这时失去的土地。

周檀若是吸取前人教训,一心想要促成此事,便该在拜相之后苦心经营十数年——经营自己的名声、平衡政局中的诸方,而后继续锤炼律令法条。

《削花令》她看过无数遍——它本就出自于她,出自于她从一千年后带回来的东西,它超越时代、突破规律,虽然每一条都切中时弊、字字珠玑,但是局限于如今的历史,决计不能实现。

周檀看出来了吗?

如果他看出来了,为什么还是完全没有为她的法令做与如今相符的删改,而是原封不动地搬了过去呢?

耳边栗鸿羽似乎在叫她。

而她完全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虚空之中,她睁开眼睛,看见导师坐在幕布之前,扩音器传出的人声含糊不清、充满杂音。

“……说起来,苏宰辅一生最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他的政敌。”

“没错,就是周檀,我知道有些同学很疑惑,但是周檀这个人历史记载太少了,如果要我评价他一句话的话,我觉得应该是……”

政通两胤。

周檀拟定并且颁布《削花令》,其实并不指望它们能够扶大厦之将倾,只是这些法律条目被他以雷霆之势推行过,一定能成为后人反复研究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