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告别

常有人说,真正的告别,是有人永远留在昨天,再也无法看到清晨初升的太阳。

至亲旧友纷纷在侧,于是了无遗憾地,在那一场日出过后,钟鸿川平静安详地走了。

他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静默无声,长久地守在他床前,直到医生宣布病人去世,钟烨缓缓掀起白布盖住他最后的遗容。

由于恶性嗜铬细胞瘤早已遍布他体内各项器官,所以临终前,钟鸿川留下遗愿,死后自愿将遗体捐献给医大实验室用于医学研究。

除此之外,他还要求钟烨,一切低调从简,不办葬礼,不举行追悼会,甚至连墓碑都不用。

待实验室的研究结束之后,他的骨灰将会和顾景芝一样,葬于医大某棵杏树之下,和周围整片的杏林融为一体。

半生舍己为人,离开也不愿惊扰大家。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走了。

在他照片被请进医大已故名人堂的那天,按着惯例,同时也为尊重逝者遗愿,校方领导只在偏厅简单朴素地安排了一场追思会。

尽管如此低调,大家还是陆续得到消息,纷纷赶了过来。

来的人很多,导致默哀的队伍排了很长,从礼堂入口一路延伸到了图书馆和杏林路。

不止有八院的医生护士,还有许多钟鸿川曾经带过的远在外地的学生,以及许多慕名而来的医大学子。

大家不约而同地,全都穿着一身整洁肃穆的黑色衣裤,胸口袋里别着一朵白花,手上也握着一束追悼用的白菊和□□。

北城今年的初雪也在这一天。

青灰色天空中,细雪飘扬,徐徐下落。

冬季的校园很安静,沿湖路和杏林路上,大片杏树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入目只见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以及缓缓移动的黑色队伍。

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俞锐和顾翌安严肃而挺拔地伫立在人群末尾,手上拿的是皎白盛放的海棠花。

他们远望着双子塔楼,远望着礼堂,想象着钟鸿川以往慈祥温和的笑容,难免会有感伤。

思绪也恍如这纷飞的雪花,怎么也落不尽。

凝视着不远处的杏林,俞锐忽然感慨,小声问:“翌哥,你以后也会像钟老一样,留在这里吗?”

顾翌安就站在他身后,目光随他看去,也落在坠满积雪的杏林树梢。

稍许沉默,他轻声问:“你呢,你想吗?”

俞锐转头,很认真地看他。

半晌后,他笑着,眼神却莫名郑重:“我应该没那么伟大,就算遗体捐献,剩下的,那我肯定也会留给你,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

“瞎说八道什么。”顾翌安脸一沉,当即皱眉打断他。

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尽管谁都会有那一天,可此时讨论这些,显然只会徒添伤感,俞锐也就突然想到这里,随口那么一说。

眼看顾翌安嘴角都在往下压,他也没再出声,老实转回去,继续跟着队列往前走。

踩着积雪融化的路面,缓步进入偏厅,俞锐和顾翌安先后默哀致意,而后上前,将手中的白海棠放置钟鸿川照片下方的长桌上。

满满一排黄白相间的菊花,独独他俩送来的是白海棠。

钟烨目光落在上面,微怔一秒,他看向俩人,认真道下一句:“谢谢。”

顾翌安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默哀的人持续进入偏厅,很快又离开,作为家属,钟烨全程都得守在一旁躬身致谢。

不止他,顾伯琛,周远清,还有徐颂行也都在。

他们是最早进来的,中途也一直守在旁边,始终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钟鸿川的照片,沉默着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哀悼结束,顾伯琛叫住顾翌安,父子俩单独去了偏厅外侧一处人少的地方说话。

俞锐自觉没跟去,退到一边又从侧门绕出去,而后独自去了隔壁展览历届医大已故名人照片的正厅。

他来时刻意多带了一束白海棠,给顾景芝带的。

展厅宽敞明亮,墙上展示的照片全是医大近百年间已故的杰出校友,无论是长期待在实验室致力于基础科研的,亦或是扎根在临床任劳任怨半辈子的,这里的每一位都是令所有医大学子敬仰尊重的前辈。

顾景芝的照片很好找,正厅正前方的最中间,照片上的他白发稀疏,眉宇温和,笑容也慈祥和蔼。

每张照片侧面都固定着一只透明花瓶,专门供人哀悼献花的。

俞锐走过去,将手中的白海棠放进花瓶中,随后脚步后退,在间隔不足两米的距离站定,和照片里的顾景芝安静对视。

当年俞淮恩出事,他在医院里见过几次顾景芝,那时的顾景芝已是风烛残年,和此时照片上的他并无多大差别。

但那时的他才不过五岁,转眼过去二十多年,如今的他已经年过三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