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谢兰庭押送粮草, 应当是走陆路,无论如何不至于走到广州去。

这位王生却是在从广州到扬州的路上碰到的谢兰庭。齐鸢心下惊诧, 从王生的行程来看, 他遇到谢兰庭至少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谢兰庭所乘船只是个红色官舫,船首绘有鹢鸟,同行的除了几个美少年还有一位年轻太监。不过两条船相错而过, 王生所见有限,

另一人见齐鸢关心,笑着问:“齐公子跟这位谢指挥使认识?”

王生后知后觉, 面色沉了下去, 也朝齐鸢看过来。

齐鸢笑道:“这位谢大人在扬州短居了几个月, 曾帮洪知县剿匪, 在我们扬州城里名声不错。不过王兄所言也不差, 我常听人说这位大人甚是风流,在我们扬州经常狎妓宴饮呢。”

扬州的烟花之地与金陵秦淮旧院齐名。齐鸢含笑应对,神色促狭, 显然也只是在调侃戏谑。那王生这才放下心来,又想, 这次讲会的士子来自天南地北,里面保不齐就有阉党的走狗,自己的这番言谈稍有不慎便会给人留下把柄,平白树敌。

可是文人读书举业,为的便是治国平天下。自己如果连阉党都不敢骂, 将来便是中了举,又能有什么作为?

他心思又安定下来, 正色道:“如今北方多地灾荒, 野无遗禾, 匪患四起。朝廷官员却仍有心思享乐。且不说这位指挥使,他是阉党爪牙,整日知道游船狎妓也就算了。可当朝的文武大臣,户部、礼部、工部各位大人又在做什么?朝廷不赈灾无非是库银不够,可现在米盐鸡豕无不重税,运河沿途的关卡逢船便要搜刮。苏杭之币,维扬之盐,大笑商贩的赋税都在哪儿?上百名纳粟入监的监生银又在哪儿?怕是都入了这些高官厚禄的口袋吧!”

他越说越加激愤,又道:“我听说太子在京中办斗香盛会,那斗香园里以沉香为木,以合香为花,以蔷薇水做露,生生造出个人间仙境。那些名贵香料,大把大把地装点在里面,若是从那园子里走,简直一步踏千金!这些银子,又能救多少灾民性命?一国储君,斗香重要还是赈灾重要,莫非也不知道?”

“王兄慎言!”夜谈的几人一听这位连太子都骂,齐齐变了脸色,连忙道,“我们几位只是生员,不可以随意议论朝政。这斗香盛会也曾因灾情搁置了一次,如今继续举办自然有朝廷的道理。”

另一人许是王生的朋友,连忙道:“各位,王兄狷介耿直,喜好砭清激浊,今日夜谈他也只是有感而发,并非有意议论朝政,大家莫要在意。”

前面那人笑了笑,颇为不悦:“我们是不在意,但王兄有所不知,不久前国子监里便有两名监生,因议论赈灾之事触犯监规,最后触柱而亡。学问虽然需要躬行实践,但祸从口出,大家还是小心为妙。”

“是,是……”

另几人纷纷称是。

那王生冷哼了一声,见那几人脸色十分难看,这下也不再参与夜谈,转身回自己的舍房去了。

那几人也兴致大减,草草聊了几句各自歇下。

翌日,讲会继续,这天定的讲会内容是《三礼》。齐鸢仍是在褚若贞身边做着记录。午时才过,忽然见到常勇来报,枫林先生到了。

枫林先生乃是一代大儒,经史子集无不精通,名气也在褚若贞之上。之前枫林先生在京城,曾被世家大族争相聘用。后来齐方祖因缘际会,请了枫林先生为小纨绔开蒙。

齐鸢上次与这位老先生匆匆一见,虽然没有过多接触,却也感受到了枫林先生对小纨绔的爱护。

今天听说老先生到访,连忙起身。

褚若贞也率领着众人出门迎接。

书院外,齐方祖正陪着枫林先生说话。

当日枫林先生在齐府小住时,齐方祖对老先生夫妇十分照顾,请了名医为夫妇俩调理身体。枫林先生知恩图报,有意好好栽培小纨绔,无奈后者志不在此,为了不读书每天能长出一百个心眼子。

上次在金陵望社集会见到齐鸢,出口成章,才华横溢,枫林先生自然大为震撼。

这次夫人身体大好,他便趁机到书院来看看徒弟,顺道了解下齐鸢的课业。

齐方祖将老先生送到书院,又着小厮去通报。这会儿正说话,就见褚若贞领着齐鸢等人迈步而出。

枫林先生一身布衣,见到齐鸢后眉毛一抖,不由笑容满面。

齐鸢随着褚若贞一同向枫林先生见礼。枫林先生少不得先跟褚若贞、曹教长,以及其他几位认识的名士贤者见面寒暄。众人将他簇拥在中间,一行人边走边聊。

进入明伦堂时,枫林先生侧头,对齐鸢笑了笑:“几日不见,鸢儿愈发挺拔了,气色也不错。你刚刚是坐在哪儿?”

齐鸢指了指旁边的位置,道:“回先生,学长正做誊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