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第2/3页)

大儿已经知事懂事,问道:“娘,我们是去拜阿爹吗?他不会回来了吗?”

“不是,我们去祭海……而已。”

所有了无音讯的儿郎们,他们不是死了,而是出海了……而已。

海边成群结队的鸥鸟,抢着去啄那弃在岸边的冷硬糯米团,妇人们来了又走,一批又一批,人比鸥鸟多。

听说,此一战,王矗手下活着回来的人,没到五成。

那些活着回来的人,没有提起那企图潜逃的三条船,只当他们是冲锋陷阵而亡了,这是兄弟多年最后的一点善意。

……

同样没能等到故人来的,还有裴少淮。

一连几日,他带着花雕酒、醉香鹅上了嶒岛,没能再遇见那个曾嘲笑他白话书信的书生贼子。

裴少淮差长舟到包老九家问一问。

当包老九听闻长舟说:“老爷差我来问,可知王先生去哪了?”包老九愣愣然摸不着头脑,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王先生是谁,我哪认识甚么王……”

又忽拍大腿、一下子反应过来,道:“你说大哥呀,他没同我们上大船,自个划着小扁舟往北走了。”

王矗似乎是闽北人,看来是回家了。

长舟转述给裴少淮,裴少淮这才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只是仍惋惜没能再叙一回。

……

寒冬荷池枯,风来船帆鼓。

十二月的北风来了。

一支支船队整装待发,满载着大庆的货物,预备出海行商。

老百姓从未见过如此熙熙攘攘、繁华如斯的码头,若非他们住在此地、又亲手新建的港口,他们可能不会相信——双安州码头是不久前才刚刚建好的。

船员们可以在族人的叮嘱声里,光明正大地登船出海。

出海之后,不必再先给逡岛献上买路财,也不必再担忧倭船突然从不知名的小岛上冒出来。

不管是数十艘船的大船队,还是仅有三五艘船的小姓小族,亦或是胆大单干的人家,都在这座修建得还有些粗糙的码头上,找到了自己的奔头。

全城都在忙碌着,裴少淮则在这个时候得以歇一口气,可以常常在家陪陪妻儿。

他连着休沐两日,本觉得心里有愧,可一听说隔壁的燕指挥,已经五六日没上嘉禾屿了,“躲在”院里天天陪儿子带女儿,裴少淮又觉得自己太过实诚了些。

难得一切井然有序,歇歇也无妨。

腊月一过,春节即来。此地百姓过年,有各式习俗,这当中阵仗最大的便是抢“头挑水”,又叫“考头水”,意味着今年样样都争先。

城里的古井不少,平日里全然够用,可到了除夕这一夜,再多的古井也不够用。老百姓们才吃了年夜饭,便挑着担子赶往井边,等着时辰到,从井里打起“头挑水”。

抢归抢,没到时辰前,月色之下,大家伙围在井边、坐在挑子上,说说过去的一年,别是一番欢声笑语。

……

今年的除夕,裴燕两家照旧一块过,去年在裴府,今年则换到了燕府。

裴少淮是文人,讲究的是“百事尽除去,唯余酒与诗”,燕承诏是武将,讲究的是“醉卧沙场君莫笑”,两人难得无事一身轻、凑在一起,不免畅快饮一回。

这沉沉的醉意,让裴少淮除夕夜里睡得沉沉。

一觉睡到初一朦朦亮,被小南小风到身上,催着爹爹给红包而吵醒,裴少淮刚换上衣袍冠了发,又闻前门外渐渐喧闹了起来,似是百姓们聚在了自家门前。

裴少淮快步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谁料前脚才踏出门口,便被同安城的百姓们团团围住了。

只见一个个木桶摆在门前台阶上,清冽的井水还微晃着,遇到冬日里的晨寒,冒着丝丝缕缕的水汽。

“这是从同安城里最老最清冽的十口井打上来的头挑水,请大人收下。”几位族长上前道。

头挑水“清”而不“轻”,取个好兆头,用来给知州大人拜年再合适不过了。

又见门前街上摆了好几张八仙桌,不断有妇人迈着轻盈的小步子,挎着竹编的食盒从各处小巷赶来,一碗碗还冒着热气的甜点、糖水摆上桌,有生姜红糖茶、芝麻汤圆、石花膏,又有黄米糕、千叶糕,还有许多裴少淮没见过、叫不上名的。

裴少淮听到百姓们争抢着喊道:“请大人尝尝我家的甜头。”

闽南喜甜,开春第一日的第一口,更是非甜不可。

这便叫做“甜头”。年初吃了甜头,接下来的一年才会一直甜下去。

以往的甜头是个盼头,今日送来的“甜头”则着实用料太足了一些——裴少淮见民意所向,自然不能推辞,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举筷略选了几样尝试,结果满嘴的红糖,甜味久久难消。

他心里头欢喜,面对百姓们满心期待的目光,笑眯眯呼道:“甜,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