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窦占龙买驴

窦占龙跟三个山匪在口北赶集卖棒槌,分到手一万多两银票,一时间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翅,赶紧飞回窦家庄。别过三个结拜兄弟,自去牲口市买下一头脚力最好的毛驴子、腿粗蹄硕、膘肥体壮,一身的灰毛,白眼圈,白鼻子,看着挺招人稀罕。他骑着这头灰驴,晓行夜宿往家赶。那么说窦占龙发了财,为什么不买宝马良驹呢?扳鞍认蹬、催马扬鞭,夜行八百、日走一千,那多痛快?

话是没错,无奈从小到大没骑过马,不会骑马的骑不了几步就能把屁股磨破了,而且常言道"行船走马三分险",不会骑的愣骑,万一掉下来,说不定还得摔个骨断筋折,丢人现眼得不偿失。小毛驴子不一样,性子没那么烈,喂饱了料不会轻易犯倔,虽说比骑马慢了点儿,那也比走着快多了。

一日三,三日九,路上无书、单说窦占龙来到乐亭县城,先买了一对柳条筐,当中拴上绳子,搭在驴背上,走到最热闹的十字街,记起自己十四岁那年,窦老台带他进城取麻杆、火纸、腰牌,如今那个贼头儿、冥衣铺的裁缝、当铺两个掌柜,还有骑驴憋宝的窦老台,均离世已久,而绸缎庄、饭庄、澡堂子却仍是旧时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他给姐姐春花、姐夫朱二面子采买礼物,出去这么多年,不可能空着两只手进家门,什么好吃的好喝的,衣服鞋帽、绫罗绸缎.女人用的鹅蛋粉、冰麝油、梨花口脂、熏香饼子……大包小裹在筐里塞冒了尖,这才往东边溜达,打算出东门回窦家庄。走着走着路过一户人家,听到有人在屋中破口大骂,高门大嗓闹腾得挺厉害,门前围着不少看热闹的。

窦占龙听叫骂声耳熟,那套骂人的词儿也熟,似乎是姐夫朱二面子,赶紧挤过去问个究竟。有看热闹的告诉他∶"这家冲撞了秽鬼,请来一位管横事的骂邪祟。"窦占龙挺高兴,心说甭问,十里八乡能骂得舌头开花儿的没别人,请的准是朱二面子,我可见着家里人了!

等朱二面子骂完了,从主家领了犒赏出来,窦占龙立刻迎上前去。俩人照了面均是一愣,朱二面子手中攥着半根白蜡杆子,身上的褂子又脏又破,胳膊赛麻杆儿,肋条像搓板儿,也没梳辫子,头发散在脑后,黏成一绺一络的,脸上脏得没了面目,当要饭花子也嫌埋汰。窦占龙心头一沉,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为什么呢?朱二面子不是光棍儿,家里有媳妇儿,常言道"妻贤夫祸少",有春花守家做活儿,过得再贫苦,也不至于让他这么寒穆,肯定出事了!

窦占龙当初离家时才十四岁,如今长大成人,穿着打扮也比过去体面多了,朱二面子愣了半天才认出来∶"哎哟,舍哥儿啊!"说着话一把抱住窦占龙,哭天抢地大放悲声,引得围观的老百姓指指点点。

窦占龙更慌了,忙问出了什么事。当街不是讲话之所,朱二面子将窦占龙拽到偏僻之处,咧着大嘴哭诉道∶几十年前窦家庄闹过匪乱,当地人被关外的刀匪吓破了胆,事后为图自保,或出钱粮或出人力,高筑壁垒,深挖壕沟,乡勇团练昼夜巡逻,前紧后松地折腾了几年,也就渐渐懈怠了。怎知去年腊月里的一天深夜,突然闯来一伙刀匪,青布罩面手持利刃,如狼似虎一般,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仇,不抢钱专杀人,不问青红皂白,从村头杀到村尾,不分男女老少,连怀抱的孩子也不放过。经此一劫,整个窦家庄只有三五个命大跑得快的逃了出去,其余的人全死了,春花也在其中,

刀匪临走时又放了一把火,把窦家庄烧成了一片火海。合该着朱二面子命大,当天在外胡混,酒醉未归,才侥幸躲过一劫。后来由地方上派人,在瓦砾堆扒出许多烧焦的尸骸,也分不清谁对谁了,只得埋在一处,造了一座"窦家大坟"。刀匪二次血洗窦家庄,震动了京师,无奈这几年兵荒马乱,摁倒葫芦起了瓢,顾头顾不了脏,只要不是扯旗造反占据州府,朝廷上根本管不过来,虎头蛇尾地追查了一阵子,结果又是个不了了之,反正死的都是老百姓。朱二面子自此无家可归,流落到县城与乞丐为伍,吃残羹住破庙,偶尔管上一场横事,混一个醉饱,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一天是一天。

窦占龙闻听经过,如遭五雷轰顶,又似凉水浇头,他心里一清二楚,关外的刀匪不可能平白无故来关内杀人放火,想必在鲤鱼宴上,白脸狼认出他是老窦家的后人,意欲斩草除根,怎知他跑得快,派出围狗也没咬死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吩咐手下刀匪过海,二次血洗窦家庄。他去了一趟关外,本以为该让姐姐姐夫享福了,到头来不仅坑害了自己家里人,还连累了窦家庄男女老少几百口子,那些人对他再刻薄,论着也是同宗同族,除了叔叔大爷就是兄弟姊妹,最可怜姐姐春花,瘫在床上昼夜操劳,吃了一辈子苦,临了儿连尸首也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