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夜时分,浓云低垂,北风一吹,雪絮纷纷扬扬落下,打着旋儿徐徐飘落在瑶光阁顶上的琉璃碧瓦。

屋瓦之下,寝间内鎏金灯树烛火荧荧,一身盛装打扮的人正顶着精致的妆容急急来回踱步:“你是说,我今夜见不到阿策哥哥了?”

“恐怕是这样……”眼看姜稚衣盼星星盼月亮盼了一整天,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梳妆穿戴,谷雨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得了口,“想是夫人发现您从窗子出去过,这下将门窗全封了,莫说咱们人出不去,就连消息也传不出……”

前日遭遇山贼时,姜稚衣的亲信护卫尽数受了伤,贴身婢女惊蛰为引开贼人,也伤在了百里外的邻县,被好心人救治回了当地医馆,暂时回不了都城。

那么大一个瑶光阁,堂堂郡主身边只剩几个不经事的新人,一时间竟无人顶用。

“牛郎织女一年都有一次相会,我等了三年,舅母竟又坏我好事……!”姜稚衣跺了跺脚,不信邪地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试着抬手用力一推——

推了个纹丝不动。

是了,她舅父在工部任职,醉心建造,当初为她修建这瑶光阁时所用皆是最坚固的造材,这牢不可破的金屋,号称便是攻城锤来了都能扛上半刻……

舅父却可曾想到有一日,这金屋会困住他外甥女自己!

姜稚衣回到榻沿坐下,恨恨闭了闭眼。

窗外落雪声窸窸窣窣,本该是风花雪月,良辰美景,此刻这一声声却像在往人心里剜刀子。

“雪下起来了,阿策哥哥会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姜稚衣忧心忡忡望向窗外。

“这雪才刚下大,想来沈少将军不会这么早赴约。”谷雨宽慰道。

“是啊,雪下得这般大,也不知他衣裳穿够了没?”

谷雨:“?”

“沈少将军血气方刚,大冬天也只穿单衣,定是不怕冷的。”

“是啊,这大冬天的,他若是冻坏了身子,冻出病来可怎么办?”

谷雨:“……?”

“沈少将军在西北边关过了三年冬,怎会在长安冻坏呢!”

“是啊,那些西北边关来的莽夫也不知懂不懂照顾人,会不会给他煮点姜汤暖暖身子?”

谷雨:“???”

“郡主,奴婢觉着您眼下还是应当先担心自己,您看夫人从前顶多暗中使坏,如今竟都明着得罪您了……至于沈少将军,等不到您,他自然就会回去的。”

姜稚衣轻轻点了点头。

谷雨刚松下一口气——

“是啊,”姜稚衣神伤地摁了摁额角,“等不到我,他断断不会自己回去,也不知现下该多着急?”

谷雨:“……”

算了,她还是闭嘴吧。

开阔的寝间里,幽怨的女声时轻时重,时高时低。

“说好待他归来一同看雪,这白首之约难道终究无法实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谷雨站着打起瞌睡之时,姜稚衣终于停下碎碎念,从榻沿站了起来:“不行,我定要想办法去见他!”

大雪纷飞一夜,天亮时分方歇,漫山遍野都被积雪覆盖,白皑皑苍茫一片。

京郊蜿蜒的山道上,一黑一棕两匹骏马轻驰着,一路飞溅起松软的细雪。

行至岔路,黑亮宝马上的少年忽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

“怎么了少将军?”穆新鸿跟着停住,顺着元策视线望去。

通往大营的路上赫然两行崭新的车辙印。

营中士兵进出皆是步行或策马,难道又是……

昨日少将军烧了郡主的字条,理都没理那邀约,郡主该不会来兴师问罪了吧?

“少将军,一会儿要有什么情况,您只管拍马便走,卑职替您挡着。”

两匹马如临大敌地放慢了脚步继续前进。

到了营门前,却是一辆挂着医馆字号的榆木马车映入了眼帘。

元策一抛马鞭翻身下马,轻轻拍了拍马背。

油亮的黑马打起放松的响鼻,闲庭信步地去马厩吃草了。

穆新鸿也松了口气,指着那榆木马车问当值士兵:“怎么请来了外边郎中,那人犯熬不住了?”

“……是本郡主熬不住了!”

一只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一把撩开车帘,一身鲜妍袄裙,发簪步摇、颈环璎珞的少女扬着脖子探身而出:“半刻钟都送不来一个轿凳,你们就是这么怠慢未来少夫人的?”

穆新鸿:“???”

元策一脚站住,缓缓回过头来。

姜稚衣满脸愠色瞬间换了春色,一提裙摆便跳进了雪地里:“阿策哥哥!”

元策冷下脸转身走进大营:“拦下她。”

“是!”穆新鸿带人抄起家伙式儿围上前去。

这永盈郡主又是暗中相邀,又是当众宣告,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攀诬少将军与她有染了,他等必将誓死捍卫少将军清——

姜稚衣从袖子里取出个什么物件往空中一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