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壮士不还高歌倾别酒 故人何在热血洒边关(第2/4页)

沈国英在家里耽搁了三四个钟头,到时,樊家树、何丽娜、李永胜也都在这里了,请着他在客厅里相见。秀姑携着樊老太太的手,走了出来。家树首先站起来道:“今天沈先生毁家纾难去当义勇军,还有这位李先生和我的义姐,又重新出关杀敌,这都是人生极痛快的一件事,我怎能不饯行!可是想到此一去能否重见,实在没有把握,又使人担心。况且我和义姐,有生死骨肉的情分,仅仅拜盟一天,又要分离,实在难过。再说在三小时以前,我们大家又遇到一件凄惨的事情,大家的眼泪未干。生离死别,全在这半天了,我又怎么能吃,怎么能喝!可是,到底三位以身许国的行为,确实难得,我又怎能不忍住眼泪,以壮行色!刘福,把东西拿来,请你们老爷太太来。”

说话时,陶伯和夫妇来了,和大家寒暄两句。刘福捧一个大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是一大块烧肉,上面插了一把尖刀,一把大酒壶,八只大杯子。家树提了酒壶斟上八大杯血也似的红玫瑰酒。伯和道:“不分老少,我们围了桌子,各干一杯,算是喝了仇人的血。”于是大家端起一杯,一饮而尽,只有樊老太太端着杯子有些颤抖。沈国英放下酒杯,双目一瞪,高声喝道:“陶先生这话说得好,我来吃仇人一块肉。”于是拔出刀来,在肉上一划,割下一块肉来,便向嘴里一塞。何丽娜指着旁边的钢琴道:“我来奏一阕《从军乐》吧。”沈国英道:“不,哀兵必胜!不要乐,要哀。何小姐能弹《易水吟》的谱子吗?”何丽娜道:“会的。”秀姑道:“好极了,我们都会唱!”于是何丽娜按着琴,大家高声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有樊老太太不唱,两眼望了秀姑,垂出泪珠来。秀姑将手一挥道:“不唱了,我们上车站吧。”大家停了唱,秀姑与伯和夫妇先告别,然后握了老太太的手道:“妈!我去了。”老太太颤抖了声音道:“好!好孩子,但愿你马到成功。”沈国英、李永胜也和老太太行了军礼。大家一点声音没有,一步跟着一步,共同走出大门来了。门口共有三辆汽车,分别坐着驰往东车站。

到了车站,沈国英跳下车来,汽车夫看到,也跟着下车,向沈国英请了个安道:“统制,我不能送你到站里去了。”沈国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又一张名片,向汽车夫道:“小徐!你跟我多年,现在分别了,这五十块钱给你作川资回家去。这辆汽车,我已经捐给第三军部作军用汽车,你拿我的片子,开到军部里去。”小徐道:“是!我立刻开去。钱,我不要。统制都去杀敌人,难道我就不能出一点小力。既是这辆车捐作军用汽车,当然车子还要人开的,我愿开了这车子到前线去。”沈国英出其不意的握了他的手道:“好弟兄!给我挣面子,就是那么办。”汽车夫只接过名片,和沈国英行礼而去。伯和夫妇、家树、丽娜,送着沈、关、李三人进站,秀姑回身低声道:“此地耳目众多,不必去了。”四人听说,怕误他们的大事,只好站在月台铁栏外,望着三位壮士的后影,遥遥登车而去。

何丽娜知道家树心里万分难过,送了他回家去。到家以后,家树在书房里沙发椅上躺着,一语不发。何丽娜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事已至此,伤心也是没用。”家树道:“早知如此,不回国来也好!”何丽娜道:“不!我们不是回来同赴国难吗?我们依然可以干我们的。我有了一点主意,现在不能发表,明天告诉你。”家树道:“是的,现在只有你能安慰我,你能了解我了。”

何丽娜陪伴着家树坐到晚上十二点,方才回家去。何廉正和夫人在灯下闲谈,看到姑娘回来了,便道:“时局不靖,还好像太平日子一样到半夜才回来呢。”何丽娜道:“时局不靖,在北平什么要紧,人家还上前线哩。爸爸!我问你一句话,你的财产还有多少?”何廉注视了她的脸色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这几年我亏蚀了不少,不过一百一二十万了。”何丽娜笑道:“你二老这一辈子,怎样用得了呢?”何太太道:“你这不叫傻话,难道有多少钱要花光了才死吗?我又没有第二个儿女,都是给你留着呀。”何丽娜道:“能给我留多少呢?”何廉道:“你今天疯了吧,问这些孩子话干什么?”何丽娜道:“我自然有意思的。你二老能给我留五十万吗?”何廉用一个食指摸了上唇胡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在未结婚以前,想把家产……”何丽娜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等我再问一句,你让我到德国留学求得学问来做什么?”何廉道:“为了你好自立呀。”何丽娜道:“这不结了!我能自立,要家产做什么?钱是我要的,自己不用,家树他更不能用。爸爸,你不为国家做事,发不了这大的财。钱是正大光明而入者,亦正大光明而出。现在国家要亡了,我劝你拿点钱来帮国家的忙。”何廉笑道:“哦!原来你是劝捐的,你说,要我捐多少呢?”何丽娜本靠在父亲椅子边站着的,这时突然站定,将胸脯一挺道:“要你捐八十万。”何廉淡淡的笑道:“你胡闹。”说着,在茶几上雪茄烟盒子里取了一根雪茄,咬了烟头吐在痰盂里,自己起身找火柴,满屋子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