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辛苦四年经终成泡影 因缘千里合同拜高堂(第2/3页)

沈国英送了客回来,在院子里来回的徘徊着,口里自言自语的道:“我自然是发呆:先玩弄一个疯子,后来又对疯子钟情,太无意义了。无意义是无意义,难道费了四五年的气力,就这样白白的丢开不成?关秀姑和她的交情不错,或者她去了,凤喜再会说出几句知心的话来,也未可知,我就去!”他有了这样一个感想,立刻坐了汽车,又跑到刘将军家来。他因为上次来,在窗户外边,已听到了凤喜的真心话,所以这次进来他依然悄悄的上楼,要听凤喜在说些什么。当他走到窗户外时,果然听到凤喜谈论到了自己,她说:“姓沈的这样替我治病,我是二十四分感激他的。不过樊大爷回来了,我又嫁一个人了,他若问起我来,我怎好意思呢?”秀姑问道:“那末,你不爱这个姓沈的吗?”凤喜道:“我到现在,还觉得是在梦里看见这样一个人。请问,我对梦里的人,说得上什么去呢?至于他待我那番好处,我也对我妈说过了,我来生变畜生报答他。”秀姑道:“你这话是决定了的意思吗?”凤喜道:“是决定了的意思。大姐,我知道你是佛爷一样的人,我怎敢冤你。”说到这里,屋内沉默了许久,又听得秀姑道:“这真教我为难。我把真话告诉你吧,恐怕将来都会弄得不好;我不把真话告诉你,让我隐瞒在心里,我又不是那种人。对你说了吧,樊大爷这就快回来了。”凤喜加重了语气,突然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呢?”秀姑道:“他到外国去以后,我们一直没有书信来往。去年冬天,我爷儿俩当上义勇军了,我们就到处求人帮忙。我们知道樊大爷在德国留学的,就写了一封信到柏林中国公使馆去,请他们转交,也是试试看的。不料这位公使和樊大爷沾亲,马上就得了回信。他听说我爷儿俩当了义勇军,欢喜得了不得。他说,他在德国学的化学工程,本来要明年毕业,现在他要提早回国,把他学的本事拿出来,帮助国家。他在信上说,他能做人造雾,他能做烟幕弹,还能造毒瓦斯,还有许多我都不懂……”凤喜道:“我不管他学什么、会什么,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秀姑道:“快了,也许就是这几天。”凤喜道:“我明白了,大姐到北京来,也是来会樊大爷的吧?”屋子里声音又顿了一顿,却听到秀姑连连答道:“不是的,不过我在北平,顺便等他一两天就是了。”凤喜道:“还有那个何小姐呢,不和他一处吗?”秀姑道:“这个我倒不知道。我现在除了和义勇军有关系的事,我是不谈。何小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所以我没有去打听她。”凤喜忽然高声道:“好了好了,樊大爷来了就好了!”沈国英听了这些话,心想:不必再进房去看了,凤喜还是樊家树的。这个女子,究竟不错!我一定把她夺了过来,也未必能得她的欢心。唉!还是那句话,各有因缘莫羡人。沈国英垂头丧气的回家去。到了次日一早,他就开好了支票,上天津买子弹去了。

天下事竟有那样巧的——当沈国英去天津的时候,正是樊家树和何丽娜由上海坐通车回北平的时候。伯和现在在南京供职,陶太太和家树的母亲,因南京没有相当的房子,却未曾去。何廉不做官了,只做银行买卖,也还住在北平。伯和因为有点外交上的事,要和公使团接洽,索性陪了家树北上。头两天,陶、何两家,便接了电报,所以这日车站迎接的人是非常之热闹。车子停了,首先一个跳下车来的是伯和,陶太太见着,只笑着点了个头。其次是何丽娜,陶太太抢上前和她拉手,笑道:“我叫密斯何呢,叫密昔斯樊呢?”何丽娜格格地笑着。樊家树由后面跟了出来,口里连连答道:“密斯何,密斯何。”何丽娜向周围看了一看,问道:“关女士没有来北平吗?”陶太太低声道:“她是敌人侦探所注意的,在家里等着你们呢!”何丽娜道:“我到了北平,当然要先回去看一看父亲。请你告诉关女士,迟一两个钟头,我一准来。”陶太太笑道:“可是樊老太太也在我们那边呢,你不应当先去看看她吗?”何丽娜笑道:“我算算你家小贝贝,应该小学毕业了,陶太太还是这样淘气!”大家笑着,一齐拥出车站,便分着两班走,家树同了伯和一同回家。

家树一到里院,就看到自己母亲和关秀姑同站在屋檐下面,便抢上前,叫了一声:“妈!”樊老太太喜笑颜开的向着秀姑道:“大姑娘,你瞧,四五年不见了,家树倒还是这个样子。”家树这才走上前一步,正待向秀姑行礼,秀姑却坦然的伸出一只手来,和家树握着笑道:“樊先生,我总算没有失信吧?”家树和秀姑认识以来,除了在西山让她背下山来而外,从未曾有过肤体之亲,现时这一握手之间,倒让他说不出所以然的滋味来。缩了手,然后才堆出笑容来,向秀姑道:“大叔好?”秀姑道:“他老人家倒是康健,只是为了国事,他更爱喝酒了。他说,他抽不开身到北平来,叫我多问候。”樊老太太道:“这位姑娘,是我的大恩人啦,我又没什么可报答人家的。我说了,索性占人家一点便宜,我把她认作我自己膝下的干姑娘,大家亲上一点。你瞧,好吗?”家树“呵呀”了一声,还没有说出来,秀姑老早便答道:“只怕是我配不上。若是老太太不嫌弃的话,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三个人说着话,一路走进屋子去,都很快活。——陶伯和那样和睦的夫妻,久别重逢,当然先在自己屋子里有一番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