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梦(第4/6页)

慕云月生于帝京繁华地,长于锦绣芙蓉堆。自小没吃过苦,也没受过伤,生活里只有胭脂水粉,诗酒花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叫夫子罚抄几页书,挨几顿训。

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她还是第一次,心里自是害怕不已。

可她到底出生将门。

为国而死,本就是将门之女应有的觉悟。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看守她的兵卒,夺过他腰间的弯刀。当着所有敌军的面,把敌军将领狠狠痛斥一顿,抬手就要抹脖自尽。

便是这时,一声骏马嘶鸣震破长空。

大家还未看清楚是什么,一道银色闪电便呼啸着冲入营地,恍若长/枪之戟,赫然劈开大渝玄黑军潮。

“上马,我带你回家。”

他逆着光,朝她伸出手。

太阳在他背后升起,银甲与金芒融为一体。

白玉面具将他从其中区分开,慕云月虽看不清他的脸,然面具底下露出的下颌和薄唇,却极是流畅漂亮,丹青难绘。身处敌营,也如出入自家般淡定从容。

袖口拂过她鼻尖,还散着浅浅冷梅香,仿佛另一轮骄阳,灼灼照耀她心上。

所谓情窦初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为了那一瞬,她也付出了一生。

这些年,她追在娄知许身后,再难都不曾离开。娄家的债,是她拿自己嫁妆填的;娄知许的仕途,也是她四处求人打点的;就连他惹上官司,也是她动用慕家的关系,才帮忙摆平。

一路风刀霜剑,她陪着他从一个无名小将,一步步成长为如今的一品君侯,大权在握,威震四方。

可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收场……

慕家出事那会儿,她也曾放下所有骄傲和自尊,求到娄知许面前,希望他能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出面查明真相,替慕家说句公道话。

那天正是腊八,雪下得极大,足可埋膝。

下人们早早就钻进庑房烤火吃饺子,门上的看守也都得了热腾腾的腊八粥,只她拖着病歪歪的身体,跪在书房前,小腿和膝盖深深扎进雪地里,像是被千万根针同时扎着,痛到麻木。

而他却在里头和南锦屏寻欢作乐,暖炉美酒,高床软枕,好不快活,终于肯从温柔乡里出来,也只是冷冷往她脸上甩了一封休书。

她愤怒,她不甘,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冲向他们,厉声质问,自己这些年到底算什么?!

他却是毫不犹豫地拔剑护在南锦屏面前,一字一顿,厉声呵斥:“别总拿这些年压我,我可没逼你陪我吃苦!”

漆深的凤眼居高临下睥睨她,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那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一生有多可笑。

这段时日,她时常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个人在短短几年间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却始终想不明白。

或许这就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吧?

不辨善恶,与狼为伍,总得付出代价。

慕云月自嘲地牵了下唇角。

困意越来越重,夹杂着刺鼻的烟臭味,她禁不住咳嗽起来。意识模糊间,她恍惚听见有人在喊她,语带哭腔,声嘶力竭。

是苍葭。

慕云月吃力地睁开眼,但见火舌冲天,滚滚黑烟充斥整座祠堂,犹如一条粗壮的黑龙,在这不大的空间内横冲直撞,生生将这片被火光映亮的祠堂重新拽回黑暗中。

走水了!

怎么会?!

来不及多想,她忙撑着木架站起身。大火焚出的毒烟,引得体内毒素乱窜,她才站起来,便大口大口咳血。眼前一黑,又跌坐回去。木架也被带倒,压在她身上,疼得她“嘶嘶”直抽气。

看来这辈子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吧?

也挺好。

横竖证据已经找到,余下的事苍葭和明宇能帮她办妥。卫长庚是个明君,只要证据确凿,他会帮慕家沉冤昭雪。

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她本就是黄土埋脖的人,过了今天没明天,能跟自己的家人死在一块儿,也不失为一种圆满。就让她黄泉路上,再去向父亲母亲请罪吧。

慕云月欣然闭上眼。

快了,就快要死了,马上就能解脱了。

她已经听见彼岸的召唤声,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常给她哼唱的歌谣。那样温和,那样柔软,同母亲的怀抱一样,她都舍不得离开。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忍不住停在窗边欣赏。哥哥笑话她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奶娃娃,可扭头还是事事都帮她扛,为她撑起一片天……

“月儿!”

震耳的吼叫将她从思绪中拽回,慕云月茫然看去。

竟是娄知许。

他居然来了,疯了似的要往祠堂里冲,三个护卫合力才勉强将他拦住。

冲天火舌中,他漆黑幽深的双眼叫火光映得通红。平整干净到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衫,也被灼出几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