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南音被接进宫的第三日, 慕怀林仍告假在府中休息。

他无颜再去户部,暂时也没心思回集贤院或史馆,只待在府里作文章, 偶尔有同僚相邀, 便出去一程。

南音在宫里的消息,他自然是关注的,得知女儿病好了很是高兴,但多余的事, 他作为亲爹也一概不知。因此当旁人有意无意朝他打量此事时,慕怀林只能含糊带过, 说有幸得太后娘娘开恩,允小女进宫养病。

这样遮遮掩掩, 反倒使有心人浮想联翩。

依旧是暖阳高照的天儿,慕怀林连着几日都歇在梅院, 这会子用过朝食,正坐在圈椅上看夏氏绣香囊,他原先系的香囊有些旧了。

纤细雪白的手拈着针在缎上翻飞,不多时便有芙蓉成型, 令慕怀林感慨,“俪娘有一双巧手。”

“妾身这不算甚么。”夏氏柔柔一笑,“原先的温夫人才叫一双天赐般的绣手,双面绣、苏绣都不在话下,妾身不过同温夫人学了个皮毛。”

“她……平日就喜欢做这些?”慕怀林迟疑地问。

夏氏十岁就待在慕府了,最初的时候,她还是老太太院子里的婢女, 也是看着温氏从扬州远嫁到长安, 再慢慢病逝的人之一。

“温夫人其实很开朗宽和, 不止绣花儿,还喜欢同我们一起踢毽子、放纸鸢。”说到这儿,夏氏小心翼翼瞧了眼慕怀林,“只是郎主您不喜欢,每次碰见都要斥责一番,渐渐的,温夫人就静了许多。”

夏氏说:“待在府里闷了,温夫人也会想出去同其他夫人们交际,可是她人生地不熟,没个认识的人。旁的人笑话她出身商贾,还说她……不知廉耻攀附慕家,然后温夫人就连门也不爱出了。”

“只知搬弄口舌的妇人,嫁来慕家哪是她一人就能决定的——”慕怀林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想起,自己也曾经这么评价过温氏。

他的难堪,夏氏只作不知,继续轻声细语地讲述这些过往。

这几日在梅院,他们说的最多的不是其他,正是原先的温氏和南音。

慕怀林突然生出的愧疚和满腔父爱无处释放,夏氏察言观色,无论说甚么做甚么,都能扯到南院和曾经去。慕怀林起初不习惯,慢慢的却爱上了夏氏这种闲话家常般的回忆,以及在她话语中,从不曾被他在意的温氏。

顺着夏氏的话儿,他几乎能够想象出,刚嫁到慕家的温氏是何等鲜活、美丽和灵动。原来她曾给他做过许多东西,香囊、靴子、里衣……他用过吗?大抵是没有的。

说来可笑,时隔十余年,他竟在旁人的描述中,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曾经厌恶的妻子。

她叫甚么名字来着?是了,她叫温泠,很动听的名字,在新婚夜刚被他揭下盖头时,她就很主动地说了出来。

他却只觉得她轻浮,不如云氏端庄得体。

一缕风溜过指尖,吹凉了慕怀林手中的香茶,他依旧毫无所觉,沉湎在自己的记忆当中。

夏氏笑了笑,继续俯首专心绣花儿。

她不爱慕郎主,也看得清自己的身份。让郎主为了她去对付云氏是不可能的,但让郎主渐渐知晓以往温夫人的好和她的艰辛却不难,毕竟如今他正对那母女俩愧疚着。

如果温夫人还活着,她定是争不过云氏的,但她死了,她的女儿还受了这么多苦难,郎主的心会渐渐偏向哪边,就不言而喻了。

再过几日,她应该可以和郎主说说,云氏想要让雅墨去给人做妾的事了。

一刻钟后,管家三两步进了梅院,凑到慕怀林身旁耳语,叫他惊讶道:“他要见我?”

细思后点头,“把人请到书房去,在花厅备一桌午饭,届时让大郎来作陪。”

走之前,他看了眼起身站在门边的夏氏,胸中那些柔软的情绪还未散尽,嘱咐道:“晚上再来看你。”

管家也意外地回头看了眼,只瞧见夏氏柔顺点头,“妾身候着。”

……

温子望一身直裰,挺拔立在书房外,楚楚风骨让慕怀林觉得好似看到了哪位望门子弟,而不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

他如今发现了自己从前一叶障目的错处,对温子望自然很和煦,“显光,今日怎么有空来此?”

然后贴心地问:“莫非是在长安遇到了甚么难处?姑父虽非位高权重,但寻常小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多谢姑父关心,不过在长安城随意转转,遇不到甚么难处。”温子望说,“这次来是为家中长辈所托,年关将近,有件事必须得征得姑父允许才是。”

“喔,何事啊?”

温子望见人三分笑,此时也不例外,眉目温和道:“前来长安时,家中祖母和父亲都嘱托,让我带表妹南音回扬州去过年,和长辈们好好聚一聚。自从姑母嫁入长安,就再未回过扬州,表妹南音更是温家一个人都没见过。祖母一直思念女儿和外孙女,如今年事已高,整日惦念此事,还望姑父圆祖母这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