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无所有(第4/6页)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太太这回怕是要糟糕。不过你也别担心,这儿用不着你了,你可以到我家里去,我家里正缺人手使唤呢,工钱也少不了你的。”

小枝低下头,喃喃地说道:“多谢副官长,可我……我还是再等等吧,兴许太太过一阵子就出来了,我是太太救出来的,太太真不要我了,我才能走……”

白雪峰听了这话,倒是觉得这丫头有情有义,越发地“不赖”。含着一点笑意,他在小枝面前又站了一会儿,没话讲,但也不想走,直到一名勤务兵跑过来,告诉他道:“副官长,大帅回来了。”

白雪峰一听“大帅”二字,立刻放下了自己那朦胧的情愫,拍拍翅膀便向雷督理飞去了。等他飞到雷督理身边时,他看见莫桂臣师长正站在雷督理面前做汇报:“确实是都找遍了,二十里之内的村庄市镇,全搜查过了。”

雷督理反问:“那他是立地成仙,飞升去了?”

莫桂臣很为难地挠了挠头:“会不会是被狼吃了?那地方是荒山野岭,保不齐夜里会有野兽出没。张嘉田那时已经半死,被狼吃了,也是有可能的。”

雷督理哼了一声:“别拿狼来糊弄我,继续找!”

然后他转向了白雪峰:“准备一下,我今晚去文县。”

(二)

张嘉田躺在一爿土炕上,没有彻底昏迷,恍恍惚惚地还能听见一点声音,那声音很苍老,所说的话似乎和骨头相关。

“骨头……”他迷迷糊糊地想,“骨头……”

想着想着,他的左手忽然暴发出一阵剧痛,让他坠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张嘉田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已经是大亮了。

他缓缓地转动眼珠,认清了这个地方。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棚子,墙壁是篱笆墙抹了一层泥,房顶也是层层的稻草。这个地方,他上次清醒时见过,而房门口蹲着个人,那人的面貌,他也记得。

他那一夜跳下火车滚进草丛里,摔得晕头转向,只剩了一个逃的本能。他背对着火车向前爬,专往那深深的野草里钻,钻着钻着,他一头扎进了陷阱里。

陷阱能有一人多高,他在陷阱里昏迷到了第二天中午,陷阱的主人走来查看收获,结果没有看到那长毛的猎物,只拽上了一个血葫芦似的活人。张嘉田睁着眼睛看着他,一边看,一边张了嘴说话,可是发不出声音来。那人盯着他的嘴瞧了半天,末了终于从口形中明白了他的意思,明白了之后,便把他扛了起来,且走且道:“噢,我知道了,我救你,你放心吧!”

就这样,他遇到了好人,得救了。

好人姓什么,他不知道,不过名字是叫小全。小全和他年龄相仿,瞧着无甚特色,张嘉田说不清他是哪里有问题,但总觉得这个人即便不是全傻,那么脑子里也至少是缺了一根筋。小全夏天就住在这个窝棚里——他家里有哥嫂,没父母。现在住窝棚也不冷,所以哥嫂把他打发到这里山里来打猎,不到天冷了,就不让他回去。

张嘉田的头脑颠倒混乱,不知道自己在这窝棚里是躺了几个小时,还是躺了几天,直到了此时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清醒了过来。小全正蹲在房门口的土灶前烧水,听见炕上有了动静,他便回头去瞧,又道:“大夫来看了你了,说你骨头没断。”

张嘉田听了这话,登时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我的骨头断不了。我还有大事要办呢,哪有时间躺这儿养骨头?老天爷也不许我犯这个懒。”

他的嗓子哑了,一句话让他说得断断续续,口形多声音少,自以为说得挺顺溜,其实旁人听着,根本不知所云。小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没兴趣问,转过头继续盯着灶上那壶热水。

张嘉田喘了几口气,又道:“小全,你给我口水喝。”

小全回了头:“啊?”

随即他站了起来,歪着脑袋掏了掏耳朵,还不耐烦了:“你这人咋总不好好说话呢?”

张嘉田抬手指了指嘴:“水,我要渴死了。”

小全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给他送去了水,让他喝了个痛快,并且问道:“还有窝头呢,你吃不吃?”

张嘉田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用力清了清喉咙,他答道:“吃!”

张嘉田总觉得,吃棒子面窝头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但只喝水是喝不出力气来的,从小全手里接过一个石头似的大窝头,他躺在床上啃着吃,吃不下也要硬吃。吃到一半,他忽然又问:“小全,你请来的那个大夫,可靠吗?”

小全又被他问住了,愣怔怔地看着他:“啊?”

张嘉田摇摇头,不问了。他看出来了,这小子听不懂太复杂的人话。咽石头似的把那个大窝头硬咽进了肚子里,他慢慢地坐了起来,就见自己那两条腿已经伸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