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诉状(第2/3页)

然而这才是开始,一旁的宣读仍在继续。

“罪五,刺史与长史为官多年,贪污受贿不计其数,并对下辖官员直接索贿。”

“罪六,刺史王岸私自增调租税,搜刮民脂民膏……”

一条又一条罪名罗列出来,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而周围百姓也越聚越多。

压在他们头上的刺史与长史已经死了,但余威仍在,或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日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听见赤裸裸的控诉。

而季别云悄悄望向刺史私宅的方向,心中浮起一丝无力感。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即使罪名罗列出来也无法惩治。尸体还在宸京大理寺放着,不知有没有下葬,难道要将人从坟里挖出来鞭尸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察觉到一双视线,抬眼看见了半隐在人群中的观尘。那双视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宽慰,他只瞧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刺史王岸已经死了,但充州终将会迎来下一任刺史与长史。

只要这暗疮一日没被揭开,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至少他可以帮助这方土地不再重蹈覆辙,不让暗疮继续烂到骨头里。

诉状宣读完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有人开了头,围观百姓也不再明哲保身,纷纷争相补充。季别云让人拿了笔来,悉数写在了白练背面。

府衙被围得水泄不通,日头转向头顶正上方时,声讨的动静渐渐停止,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还停留在季别云身上。

他明白,大家要他一个承诺。

“请各位放心,这封诉状季某必定呈至御前。”害怕众人不信,季别云又补充道,“以我性命起誓。”

**

人群散去之后,观尘才走到他身边。

季别云抱着一匹沉甸甸的素练,没急着离开,反而转身走进了府衙里。

“谷杉月还在里面,她没那么怕你,你陪我一起进去吧。”

遣走了倒座房第一间门口的士兵,二人一同跨进门内。

少女蜷缩在窗边,这会儿哭得停不下来。季别云很少看见这个年龄的小孩显露出如此悲恸,没开口催促,只沉默着让少女尽情地发泄。

片刻后,谷杉月努力压抑着哭声,断断续续道:“我也有要告发的事。”

季别云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观尘站在他身旁,似乎不打算开口。

于是他开口道:“要写下来吗?”

少女用力点头,他便去拿了笔墨来,将白练展开一角,寻了一片空白的地方。

“说罢。”

谷杉月抹去脸上的泪痕,缓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很小就被卖进了凤玉楼,妈妈说养我到十四就挂牌,所以我一直都做些添茶倒水的杂活……刺史喜欢来凤玉楼谈事情,平日里不方便在私宅上接见的人,都可以在那里见面,虽然人多眼杂,但烟花之地反而不引人注目。

“但大约一年前,那次刺史破天荒让我们去他府上,点名让我也跟着。他让我去伺候那个客人,那天夜里……”谷杉月忽的停住,仿佛陷入了痛苦之中,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继续道,“结束之后,那个客人说漏了嘴,提到他自己是御史台的官员。”

“河南道的监察御史?”季别云特意略过谷杉月的痛苦经历,只问了一句关键信息。

少女懵懵懂懂地点头,回忆着道:“好像是的。”

“没过多久,一天夜里暴雨倾盆,我们那截的河堤突然就垮了。那会儿正值凤玉楼给梁柱重新刷漆,客人嫌气味大,那两日都不愿意来。我在睡梦之中被姐姐摇醒,可是那时候水已经淹了一楼……我们只好往上躲。”

谷杉月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妈妈早就带着人手跑了,我们都不会水,只能看着河水一点点涨起来,二楼待不住便移去三楼,三楼待不住便爬上屋顶。雨下了一天一夜,雨停之后才见官府的人前来营救。我们本以为性命保住了,可是又等了一天,没人来救我们……”

房间内寂若死灰,谷杉月偶尔的抽泣声显得更加无助而悲怆。

“我亲眼看着附近房顶上的人都被救走了,唯独我们……唯独我们被剩下。”少女的哭腔中透着恨意,“二十一个人,全都缩在屋顶上,带上去的吃食分着小口小口地吃,早在第二天就没了。还有几个姐姐生了病,烧得滚烫,就是没人来救我们,没人愿意为了妓女而冒险劳碌。”

笔尖的墨滴到桌面,季别云没注意到,却突然被一只手牵住了袖口,往一旁挪了挪。

他整个人这才倏地从震骇之中抽身。捏紧了笔杆,嘴唇张开又闭上,语言太过苍白,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第四天的时候,水还没退下去,但是有姐姐发现了漂到附近的一个小木盆。那个木盆真的很小,兴许是哪家用来盛洗菜水的。”谷杉月揉了揉眼睛,“所有姐姐,每一个人都让我进去。我不依,哭闹也无用,她们把我抱进木盆里,也不知最后是谁的手,扶着木盆边缘一把将我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