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所图为何?

元里一瞬间想起了白日所看到的惨状。

战乱,鲜血,百姓的哭嚎和绝望的眼神。

但元里很快回过了神,他几乎没有浪费几秒钟的时间,立刻转变成了一副怒容,低声喝道:“楚贺潮,你什么意思!”

“我并无恶意,只是这种事还是要谨慎些谈论才好,因此才出此下策带你躲到了此处,”男人无声笑了,英俊的脸上是一道道湿漉漉的水痕,“嫂嫂如此大才,若是有所图谋,只要开口,我楚贺潮必定会为嫂嫂赴汤蹈火,半个‘不’字都不会说出口。”

你以为我信?

元里冷笑一声,“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想要保家卫国!这就是我最大的图谋!楚贺潮,你明明知晓我的抱负是如此,现在把我堵在这里说上这么一番诱劝我的话又是做什么?哪怕你是北疆的大将军、未来的楚王,响当当的一路大诸侯,也不该如此羞辱他人吧!”

说话间,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却必须要压着声音,怒火一览无余。元里也有些上头了,先前被屡次试探隐忍下来的烦躁这会儿尽数朝楚贺潮发泄。

男人皱眉,不晓得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嫂嫂,你这话就严重了,我——”

“够了!”

元里打断他的话。

一向好脾气的人收起了笑颜,绷紧的脸上面无表情。哪怕是少年郎,也有了几分令人心生慌张的威严。元里浑身湿透,衣着附着身形,与楚贺潮相比,他被衬得显出了几分单薄和少年人的纤细,但气势却生生压过了楚贺潮。

双唇紧抿,眼中烧着熊熊亮着的怒火。

这张霁月清风的面孔,倏地变得生动鲜活了起来。

“楚贺潮,”元里抬眸,纵然睫毛挂着水珠,眼神仍凌厉地与楚贺潮对视,铿锵有力地道,“是你把我带来幽州的,是你求我来为你稳住后方的!可你一边有求于我,一边却又不断试探我,今日我那一箭是射错了吗?”

他脸色一沉,“是我让你少死了诸多骑兵,所以你觉得还不够吗?你既然说我们是一家人,可你有把我当家人看待过吗?你既想让我改变幽州,又怕我图谋不轨。楚贺潮,你扪心自问,你做的过不过分?”

他一句句问话,一声比一声震耳发聩。

楚贺潮低着头,水流波光在他的脊背上晃动着,夜色下,元里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但楚贺潮不说话了。

元里推开了楚贺潮,冷冷地道:“没想到立功之后反而会被将军如此对待。若是将军实在放心不下我,大可以直言说出来,我自回洛阳便是。只是还请将军莫要再来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毕竟将军不把我当家人,我却把将军当弟弟看待。”

说完,他冷哼一声,神清气爽地挥袖离开。

半晌后,河水中。

楚贺潮独自站在石头前。

“十个人说了保家卫国的话,能有一个人做到就是好事。剩下的人,都是借着保家卫国的借口在为自己牟利。”楚贺潮忽然低声道,像是在解释。

过了片刻,他又喃喃自语道:“哪怕是跟了我八年的杨忠发,我也会怀疑他。”

他侧过头,平静地看着元里离开的方向。

楚贺潮向来孤家寡人,他知道自己的脾性并不讨喜,哪怕是亲身父母也并不喜欢他,对此,楚贺潮已然习惯了。

他在摸爬滚打中长大,经过了诸多背叛与死亡。北周的边防压在他的身上,边防之外就是虎视眈眈的匈奴与鲜卑。

楚贺潮无法扔下对任何人的怀疑,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够立即翻脸无情。

楚贺潮转而看向远方的火把与火堆。

不可否认,他欣赏元里,却又深深忌惮元里。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汝阳县县令之子,一夜之间入主楚家,父母亲对他极好,兄长也对他极其信任。但楚明丰对元里信任,并不意味着楚贺潮也对元里完全信任。

楚贺潮和楚明丰并不是同一种人。楚明丰是纯粹的士人,楚贺潮却不是。楚明丰敢将后方和楚王府交托给元里,但楚贺潮却不行。

楚王与杨氏不喜欢次子,不是没有原因。

但活着的人总要担着更多的担子,家国、天下,无数人性命的重山压在身上,思虑就要更多。

楚贺潮收回眼睛,独自埋入水里,想着元里所说过的话,一遍遍地训练自己。但练习着练习着,他“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沉着脸大步走上了岸。

*

护送军饷的队伍没有在北新城县耽误时间,带上俘虏与存活的北新城县百姓后,就一路加快速度往蓟县赶去。

十天后,他们一行人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这十天里,元里从未看过楚贺潮一眼,也未曾和楚贺潮说过一句话。面对楚贺潮时总是冷着脸无视他,上一秒能对楚贺潮冷若冰霜,下一秒就能和旁人说说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