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万艳书 上册》(16)(第3/5页)

万漪红着脸,偷眼向远处的温雪和凉春看去,她们俩正拉着手贴面说笑,一点儿也没有注意自己。

万漪抚着火烫的半边脸,脸上的刺痛把所有童年的卑微、惶惑、讨好……一一召唤而回。被猫儿姑栽培了一场的伶俐雏妓涣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战战兢兢的“小蚂蚁”。

“可我没钱哪,娘,你难道叫我去偷去抢?”

“那就去偷、去抢!你们这院子盖得好像衙门一样气派,就扒下块砖头也能卖钱。”娘往身后了一眼,婆子们正押着被逮住的书影往这里来,她抬脚往万漪的脚面上一跺,沾着污雪的鞋底子在女儿的鞋面上留下了一个擦不掉的黑印。“你们班子的妈妈防着我,下一次见面不知多早晚,长话短说。我每一天还来这门外等你,不管你弄着什么就想法子递出来给我。不过我最多等你到年二十五,二十六一早我就回顺德去。你要躲起来不见我,你二妹就只能下窑子里过年。听懂了没有,小蚂蚁?”

婆子们从后头奔过来,揪起了万漪,“你也想私逃不成?起来,回去!”

万漪的叙述在这里又中断了许久,她抽啜了几声:“回来后我左思右想,我要真弄不出钱,我爹娘一准把我二妹卖进下等窑子当丫头,年岁一到还得出台接客,我二妹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我这个大姐怎能够坐视不理?”

书影点点头,“所以你打起了白凤的主意……”

“我记起来你常说凤姑娘大手大脚,丢了贵重东西也不过问,我就想,要不然从她那里拿点儿什么叫我娘去当铺里兑钱好了,等我以后赚了钱,再照原样儿买了还给凤姑娘。就这样,二十四那天晚上我终于横了心。我藏在楼下,一等凤姑娘他们带着人离开就悄悄摸进屋。我本打算从她妆台上翻一件不起眼的首饰,可我瞧那些首饰一件比一件华丽新奇,叫我娘那种穿戴的拿去当铺里准得惹人生疑,八成给当成做贼的扭送官府,我只得作罢。谁知走都要走了,却发现饭桌下有只钱袋,我捡起一瞧,里头全都是银票,数不出一共有多少,总之老厚一沓。我心想,首饰追得出主人,银票还不都长一个样?这是老天爷可怜我呢。我就这么一下子鬼迷心窍,拿了钱袋就跑。我先前只听人说你被凤姑娘关了禁闭,还以为你被锁在另外什么地方,丝毫不知你就在堂屋的小阁楼上,屋子里失窃竟会连累到你,我、我可真浑哪……”

“姐姐别这么说,不知者不罪。”

万漪把满脸涕泪在袖上随便一擦,又深深吸了两口气道:“凤姑娘叫我去和你套话的时候,我的心真跟被撕成了两半似的。我若认下了贼赃,我二妹就算是没救了,我不认,又白白害了你。逼到这份儿上,我惹下的祸事只可我出头来收拾。我去找了妈妈,总归是把她说服了,她答应瞒着凤姑娘留下你,送我去陪客。二五一早,我一出大门就见我娘在墙根下等着,我求押车的婆子让我和我娘告一声别。我偷偷把钱塞给她,叫她别出声赶紧走,然后我就上了车……”

书影张了张嘴,“姐姐,你到底去了——”但她想问的还没问出口,双唇已被几根沾着泪的、哆哆嗦嗦的手指封住了。

“别问,书影小姐,那辆车把我带去哪儿、带给谁、他又对我做了些什么……这几天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你一个字别问,答应我,永永远远也别问。”万漪的脸庞也哆嗦着,似乎只经一问,就会破碎一地。

书影在唇边握住了万漪的手,把那些苦涩的手指搁在自己的嘴唇上摩挲着,无言地点点头。

好长一段时间,房中只听得到簌簌有声的鼻息。还是万漪先收了泪,回握住书影道:“可有件事情我要告诉你,你说凤姑娘大发雷霆绝不会只因为丢了钱,真叫你说对了。那钱袋里除了银票,还有一封信。”

“信?信上说什么?”书影见万漪的样子,旋即也自愧一笑,“我忘了你不识字。那信呢,你是不是给毁了?”

万漪摇摇头,“我七八岁时有一回跟娘去打短工,那家的主人是个秀才,我帮着娘给他扫屋子,扔了几张写着字的纸,结果那秀才说是他的文稿,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连当天的工钱也没付,气得娘也把我狠揍了一顿。此后但凡见着有字的纸张,我都恭恭敬敬供起来,绝不敢毁弃。所以一见钱袋里有张字纸,我还当是凤姑娘写的什么诗稿,想着找机会塞在哪儿还给她,后经你一说她必是失落了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才回想起,上头似乎有人们常说的‘抬头’和‘落款’,那应该就是信,对吧?信我藏起来了,眼下该怎么处置?要不我取来你认认,看里头写了什么秘密,是不是凤姑娘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