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定疆(五)

十一月, 冬至。

本朝尚水,冬季恰是玄冥主水, 冬至之日, 皇帝按例要出郊到临渭县祭水。

临渭的祭典属冬日大祭之一,逢北方有兵灾,丞相主张大肆操办, 以驱邪镇祟。

齐凌意在简办,但一向唯唯诺诺的郑沅此次却非常坚决。

加上奉常寺也上书陈诸利,战时举办大典可安民心。

齐凌最后还是允了去临渭大祭。

冬至前一日, 依仗浩浩荡荡出了长安。

……

冬至这日, 西原刮来的风已寒可刺骨。

此时, 离郑府那场喧动长安、又惨淡收场的婚礼已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郑无伤新过门的夫人新逢母丧,还是疾病缠身,宗族凡有大宴,都见不到她的影子。

这些日子郑府安静得不同寻常。

连郑无伤最好的轻歌曼舞都暂歇了。

因皇帝严令长安巡查不可废,李弈照常领着缇骑巡查,他的马后有一骑举旄,玄旗绣金纹, 拖曳一条雪白牛尾。

这面旗子因其花哨华丽,还被出身更高的羽林军私下讽刺为“蛮旗”。也曾经在朱府附近, 吓得朱令月魂飞魄散。

这一天, 这面旌旗也张扬飘着经过街巷。

他所携领的军列,在临近武安侯、当今丞相郑沅的府邸附近时,会有斥候提醒。

李弈远远一望紧闭朱门,掣缰旋马, 正欲转向, 忽然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

传自墙边的角门, “砰”的一声,整条街巷都可听闻,如今还是清晨,甬道无人,显得这声音格外响亮。

像是钝物狠狠撞击在门上,又像有人抡起棍子猛敲了一下木板。

李弈朝那角门看去。

两人高的围墙一角,木门紧紧闭着。

很快,“砰”,又是一声炸响,更有骚动从门中来。

那扇门猛地从里往外撞开,门打在墙边上,一个家仆装扮的人从里滚出来,血糊台阶。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从里面跑出,她身着破烂赭衣,手里还攥着一片带血的瓷,前胸都是血,向着李弈的方向直直的跑过去。

她身后很快跑出四五个奴仆,大声朝李弈等喊道:“将军!逃奴杀人了!抓逃奴!”

当朝律法对奴仆管控极严,逃奴皆弃市。这奴仆还杀了人,按律是可以当场射杀的。

李弈身后数个缇骑已经张开弓箭,对准了那女人,一人厉声喝道:“站住!”

而她丝毫没有站住脚步的打算,反倒是像一开始就冲着李弈来的,过程中跑得太快扑倒一次,立刻又翻滚站起来朝李弈处跑。

李弈拔出了腰间佩刀,向前催马。

他将刀架上女人的脖颈时,她才把脸抬起来,一张脏兮兮的脸,已被鞭子刮破了相,只剩下依稀肖似朱晏亭的轮廓可辨认,她竟然是刚刚嫁进去的郑家主母朱令月。

李弈大惊,立刻抬手制止□□手。

还未回过神来,追赶她的郑家家仆已经赶到,在四周围成了一圈。

女子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满脸只是呆愣和惊怔,张着嘴,大口喘气,伸手抹脸,抹得整张脸血糊糊。她完全不惧怕脖上的刀,眼睛一动不动的紧紧锁在李弈脸上。

两个郑家家仆要上来拿人,李弈喝止了。

一人说:“禀将军,这是我家的逃仆。”

李弈道:“籍契呈我。”

那人便是讷讷搪塞:“是我们公子新从外头买来的歌姬,正要上籍去呢。”

朱令月只穿着单薄的赭衣,身体在寒风中颤抖,嘴唇也灰紫破了皮,双目无神。若非亲眼所见,无人会相信不过短短几十天,那个骄横索万金聘、名躁长安的贵女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但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

李弈眼眸里冷光流过,向后撤刀。

朱令月却猛然松开手中碎瓷,紧紧握住了他的刀,血从她的手掌中流下,滴滴落在雪白的脖颈边。

李弈将刀往后拽,她却宁愿被削断了掌,也要紧紧抓住那刀

“带我走,带我走……”她嘴唇张合,用形状吐出两个字:“皇后。”

李弈紧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目中神色瞬息万变,忽猛地一挥手:“带走”

“将军,这是我家奴仆……”郑府仆人不愿放人。

李弈道:“此人当街杀人,我要缉拿她落狱,你转告武安侯世子,带籍册来赎人。”说罢两缇骑已火速扣押了朱令月。

……

这是朱令月第二次踏入椒房殿,她手上刀口裹着两条布,换上了最不起眼的宫人的衣服,被李弈想方设法送了进来,并附上了一条字字火急的手书。

朱晏亭看完书信,神情立变,立刻站起身来,望向朱令月:“你说的都是真的?”

朱令月点点头,木着脸说:“……我被打发到关下人的柴房里,前几天,他们从小偏门迎了个妇人,穿的很华丽,衣服上玉佩叮叮当当的。他们叫她‘王后’,我不知道‘王后’为什么要悄悄走后门……今天一大早,我看见……我看见有个车从郑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