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肃杀(十)

朱令月如鹿撞坏的胸口顿然一悬, 笑容也僵在了面上。

李弈,楚人, 章华。

他是谁呼之欲出。

朱令月没有想到, 竟然和传言中的“那个人”,在长安闹市上竟如此巧合的相逢了。

李弈这个名字她常常听到。

朱恪说过,兰舒云也说过, 每每提及其中鄙夷之意溢于言表,将他比之朱晏亭母女面首一类的人物。

如母亲所说:“什么样的母亲,什么样的女儿。”这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 却自自甘堕落作嬖臣媚上, 靠裙带关系攀附为官, 连章华的王都尉都瞧他不起。

怦然之感消逝无踪,朱令月似见着什么恶心之物一般,翻了个白眼,小声轻啐了声“原来是忘八”,便将头缩了回去。

饮了一口茶,起身欲离。

楼间忽响起一阵沉沉的脚步声,而后便见李弈一夹轻便青衣, 只手还拎着一只蹬足的五彩野雉。

他身形高大,独自随随便便站在门前, 便将去路堵住。

他面无表情, 摊开空着那只手,手中静静放着朱令月扔出去的那个胡桃。

“你应当向我道歉。”

朱令月恼涨满面通红:“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我道歉。”顿足绕过他便要走。

李弈抬起手,那野雉登时扑羽蹬足, 咯咯直叫, 碎毛乱飞。朱令月以帕掩面眉头深皱, 后退了两步。

听她口出不逊,李弈冷笑道:“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你敢咒我死?”朱令月声音拔高,女声尖利,邻桌皆看了过来。

“我是在奉劝你为人守礼。”见这张神似朱晏亭的面庞作次张扬跋扈之态,李弈眉心蹙起,如蕴沉沉阴云。“ 你爹娘没有教过你礼仪么?朱氏女郎?”

朱令月被他说出身份,胸中咯噔一下,旋即大怒:“李弈,你敢和我说礼仪。章华丑事以为长安没人知道?你不过一面首,鬼鬼祟祟,臭不可闻,给母亲玩够了女儿玩,凭你也配让我给你道歉?”

李弈闻言面色骤沉,空着的那只手翻手一掌便掴至她面上。

这一掌极快,将朱令月娇小身躯扇得转了好几圈,撞到桌沿上,又扑通一声跪趴在地。巨响震得四周之人皆看了过来。

跟随朱令月的奴婢吓得瑟瑟发抖,急忙去扶。

朱令月被扇得懵了,奴子拽不也拽不起来,她扑在地上双手撑地,玉腮边先是一白,继而急速浮起红色掌印。

“我从不打女人,这一掌是替你姐姐打的。”

李弈一击过后缓缓收回掌,俯视向她,一字字道:“你再拿莫须有之事侮辱你的姐姐和她母亲,再借她的名号在长安张扬行事,我会杀了你。”

他即便是在怒的时候,声音温文尔雅,但令人听到耳里心头发憷,丝毫不怀疑他那个“杀了你”是不是真的。

朱令月如坠冰窟,浑身冰凉瑟瑟发抖,满口腥目中飞星,惧怕中生出怒意,伸手揉搓一把火烫的脸,手拄地面发了疯一样拽着奴子胳膊将她往李弈掷去:“他敢伤我,拿下他、拿下他!”

她扶桌走到窗前,唤楼下朱家的车马仆从。“叫伯父报官。”回头对李弈颤声道:“竖子等着,我今日绝不与你甘休!”

又对楼下道:“派人通知郑府——找丞相。”后三个字扬了声调,嗓将欲破,满堂皆可闻。

李弈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疯了般的折腾,抛起手中拽的那只野雉,羽飞鸡叫,落到了赶来调和的胡姬酒楼老板怀中。

“劳烦替我拔毛,炖了。”

……

这家胡姬酒楼不多会儿就团团围了许多人。

酒楼里野雉鲜羽落了一地,瓦罐中渐渐飘出鸡汤的香味,二楼只留下朱令月奴仆和李弈,朱令月发过怒后,便以手绢掩面,嘤嘤呜呜的抽泣。

朱恂听说有人在长安闹市欺负朱令月,又惊又怒,修书一封与京兆尹,弃车骑马,奔了□□条街,气喘吁吁下马来,整一整衣冠便提袍上楼。

朱令月看见她伯父,喉中迸出一声哭喊,跌跌撞撞扑了过去,“伯父,伯父。有人当街打我……”

朱恂见她面上红肿,簪环狼藉,便即震怒:“哪个干的?!”

“我。”

她身后不远,李弈安静伫立。

朱恂未曾与他打过照面,见他年轻,衣袍又简便,只当是哪个书生贫家子辱上门来。气的衣袖直抖。

“虎狼之子!胆大包天!你,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平阳侯朱恪之女,当今丞相、武安侯世子未过门的妻子。”李弈道。

“她还是当今皇后的妹妹!”朱恂没想到他竟然是明知故犯,羞恼跌足,又搬出了一个名头,要震一震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正在此时,京兆尹王伦带人赶到了——朱令月身份特殊,最近诸事闹得长安沸沸扬扬,他不敢轻忽,立即领了几十个差役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