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肃杀(五)

鸾刀原是丹鸾台旧仆, 一眨眼变成皇后身边的女官,身后跟着七八个人, 身着端庄锦袍, 表情肃凝,朱令月竟一时没认出来。

待认出她,朱令月面色唰的一白, 眉头紧皱。

“鸾刀姐姐?……皇后传我何事?”

鸾刀微微垂首,一臂引她:“女郎到椒房殿就知道了。”

朱令月双足若黏在地面,一动也不动。“太后知道吗?”

鸾刀笑道:“此等小事何足为尊者道。”

朱令月立时警觉, 犹豫道:“鸾刀姐姐, 这里可是长信宫。就算是皇后, 也不能来长信宫要人。”

鸾刀笑意不减:“你不是皇后的妹妹吗?于理,皇后旨意不可违抗,于情,长姐之请不可慢待,这等清理双全的美事,太后倒会怪罪?”

朱令月想起方前太后叮嘱,料得指婚的圣旨将下, 朱晏亭不会在这个关头做出格的事情。只得随鸾刀往椒房殿去。

从长信宫到未央宫,不算远, 也不算近。

朱令月白身入宫, 用不得辇。

鸾刀拿着玉藻台的符牌,领她穿过巷道连廊,随着她沉静步履,巍峨庞大未央宫渐露峥嵘, 连廊极长, 阙阁巨大, 人行其中,仿佛蜉蝣草芥。

鸾刀等人行走步伐急促,快而不乱。

朱令月深夜入宫,被藏于兰泽殿一隅不得外出。头一次望见这般壮阔景象,兼跟着宫人步伐,心口跳得极快。

过双凤阙,登玉阶,至椒房殿。

她仰首欲观双阙之顶,耀于正日倾泻光华,眼里登时莹然蕴出湿意。

朱令月皮相生的很美,发如乌云,肌肤若雪,这日垂白玉步摇,着广袖合欢襦,一路衣带香风,远远眺见的宫人均交头接耳,道“乍见有皇后殿下之神”“不愧是朱氏女子”“湘楚女子神采不凡”“宫里怕又有一个美夫人”……种种不一而足。

凡知些内幕的又摇首“听说是继室之女”“长公主才殁了多少年,继室怎会有这么大的女儿?”“嘘——皇后殿下正为这事不痛快,去殿里伺候留点心。”

……

朱令月踏入椒房殿,秋日之阳暖而不烈,一入阴影,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正殿庄严,焚凉丝丝幽香。

她小心翼翼抬头,见朱晏亭端坐凤坐,目光没有丝毫偏斜,正对着她。

朱令月扑通一下跪倒,抬起双眸,泪水便从眼角留下来,哽咽道:“长姐……”

朱晏亭惑然歪首:“这是做什么?”

“从前的事,是阿月懵懂无知,我不知陛下与长姐早有婚约,遵从父母之命去琅玡待选,一定要长姐伤心了。阿月悔不当初,求长姐宽恕我。”她边哭边诉,胸口轻抽,一双宛如云泽之麋的杏目通红,不过片刻,脸颊脖颈都哭红了。

朱晏亭一言不发。

朱令月抽泣着,幽幽呜咽之声在旷殿似有回音,四下静得极了。

她俯首膝行数步,在堪堪能望见皇后金丝莲花绣履的地方俯首下叩,额狠撞砖地。“求殿下恕我。”

她几下磕去,额际通红一片,神情懊恼无比。

这令人心折的美人落泪愧悔之景,任谁见了心都要软上几分,就这气氛凝滞紧绷的当头,一声低笑响了起来。

朱令月面挂热泪,愕然抬首,见朱晏亭竟然在笑。她身体歪斜一侧靠着引枕,弯弯笑目对着她,道:“阿月都这么说了,孤便不怪罪你。”

朱令月僵了一会儿,破涕为笑,伸手去够她的衣摆,正欲像往日那般撒个娇,便听她温声道:“阿月,你退婚吧。”

朱令月手僵在半空,期期艾艾抬起头,见朱晏亭神情不似玩笑,忙道:“长姐……为何?”她语气稍稍一促:“我……我嫁给太后的侄子,我家和郑家就方便说话了,太后说这样于殿下而言是好事。”

朱晏亭垂目望着她,轻叹一口气。

“为何要退婚,那日在舞阳公主的生辰宴上,我为太后陈情时已尽诉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我们家现在的光景,还不是能攀得上太后殿下母族的时候。”

她声音放低:“况且……换丞相的风波最初就是因为我堕马所致。你这个时候嫁给丞相的儿子,外人怎么想丞相、怎么想我呢?”

“瓜田李下,本就是该避嫌的时候、这件事,对两家都不好。要结两姓之好,也不急于这一时。阿月可退了婚另择贵婿,我为你做主。”

说着一招手,宫娥捧了一卷绢书过来。

朱令月见其中写了几个人的名字,身后跟着官爵出身,俱是州郡之间的青年才俊,却无长安贵家子弟。与武安侯世子、丞相嫡子更是云泥之别。

她握着绢书的手攥紧,低垂着脸,半天没有说话。

朱晏亭一动不动,静静等她回答。

她沉默良久,声如蚊蚋,从几乎要戳到胸口的下巴处传出来:“可……可圣上的旨意,我一介民女,怎么敢违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