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迷人眼(第6/7页)

孙三娘心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没用!”

宋引章怔怔地看着一地碎瓷,垂着头拿来竹篓,红着眼眶拾起瓷片来。从前在教坊司,她被人捧着供着叫宋善才、宋大家,她便真以为自己才艺双绝、受人敬重,可自从遇到周舍,她才知道自己丝毫没有自保能力,甚至连个碗也端不好。更令她深受打击的是,盼儿姐明明早就成了良民,可在做官的人眼中,依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籍,那像她这种乐籍中人,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她忍不住喃喃道:“盼儿姐,你千万别有事,没了你,我什么都不会……”

孙三娘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引章的肩上:“刚才我着急,说错了话,你别生气。”

宋引章原本只是红了眼眶,孙三娘一来安慰,反而彻底哭了出来:“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太笨了。”

孙三娘宽慰道:“那么厚的曲谱,你看一遍就能记得住,这叫笨?是我不好,一生气嘴里就没有遮拦,所以傅新贵和子方才会嫌我不温柔,嫌我不和气……”说着,她也抹起了泪。

宋引章拥住孙三娘,喉中哽咽:“盼儿姐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欧阳旭他真的变心了?可刚才,他们还不是挺高兴的吗?”

孙三娘小心地看了眼赵盼儿:“我好不容易才把药给盼儿灌下去,她要是醒了,你千万别问她。”

宋引章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又忽然抬头:“三娘姐,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明明没做错什么,为什么?”

床上晕迷过去的赵盼儿也在呓语:“为什么?欧阳,为什么?”

梦境中,顾千帆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真的从不后悔?这世间最经不起考验的,就是人性。”

两行清泪顺着赵盼儿的眼角流了下来。“顾千帆……”她低声呢喃。

陵园中,十几座簇新的墓碑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凄哀的过往,顾千帆无言地矗立在昔日兄弟的墓碑前,向他们拈香鞠礼。

萧钦言做事极为周到,给他那些在杨府罹难的手下用的都是最好的棺木,还替他们申请了礼部的褒忠荣典,并从郑青田的遗物中拨给杨府下人的家眷每人一百二十贯抚恤金,想来他们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陈廉难得地严肃起来,跟着顾千帆行礼祭拜,然而一张嘴依旧没个正形:“各位大哥安息,我以后会接过你们的未尽的遗志,好好地跟着指挥鞍前马后。不过请你们千万别着急接我过去,咱们兄弟过个七八十年团聚也不迟。”

待顾千帆行礼已毕,萧府管家忙趋身上前,陈廉见状,机灵地回避到一旁。管家一边陪顾千帆走出陵园,一边低声说:“相公传信过来,说虽然清明已过,可马上就是谷雨,想让指挥回了苏州后,陪他去祖坟那块祭扫一回。”

顾千帆有些犹豫,他从不认自己是萧家人,萧家的祖坟他更是从没去过,何况如今事情已了,他已经不想再回萧府了。

管家领了萧钦言的命,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劝顾千帆点头:“恕老奴多嘴,这些天相公为了您的事可没少奔走。他也是知天命的人了,亲自钱塘苏州的来回跑不说,还要为您在皇城司雷敬那边劳心费力……”

顾千帆不想欠萧钦言人情,便应允下来:“我去就是。”

管家闻言,明显地松了口气。祭拜过死去的兄弟后,顾千帆又去杨府祭拜了杨夫人。那晚,杨夫人曾说她是他母亲的密友,按辈分来算,他该叫杨夫人一声姨母。杨姨母说他是猪狗不如、甘为阉党爪牙的混账,他无从反驳,可他确实另有苦衷,其实他从不喜欢皇城司舞刀弄剑的生活,但只有在皇城司他才能快速升迁,只要官至五品,他就能为母亲求得诰命,从而把母亲的遗骨迁入顾家祖坟。等到那时,他会重新转回文官,寻一清要之职,好好整理顾氏百年以来的文集。为了尽快达成那个目标,他甘愿承受骂名。

返回苏州的路上,顾千帆心念突起,绕路途经钱塘,到赵盼儿的茶坊故地重游。半月无人,这里已经萧瑟许多,院落中的篱笆门上甚至已经爬上了蛛网。赵盼儿这半个月以来与他相处的画面一幕幕浮现在他的眼前——茶摊内,他飞身救了赵盼儿;树林中,赵盼儿狠狠地在他肩头咬了一口;船上,月色下,两人并肩谈心;断崖边的草丛中,赵盼儿在他身边轻笑,他躺在地上,微笑望天;小镇里,赵盼儿抓着他的手落泪;华亭县,他抱着赵盼儿避开周舍;山坡上,他看着赵盼儿的马车远去……

陈廉先是对顾千帆为何停在此处有些不解,待他跟着顾千帆推开了篱笆门,看到的“赵记茶铺”牌匾,顿时恍然大悟:“这是赵娘子开的?”陈廉环视着雅致的布置,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她还真行!算算日子,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到东京了吧?您是不是挺挂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