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宴图(第5/7页)

赵盼儿却满脸激动:“三娘姐。欧阳中啦,还是探花!”

孙三娘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太好了太好了,恭喜恭喜!我就说你天生就是个进士娘子的命嘛!那你几时进京,我来帮你收拾行囊!”

见她两人越说越欢喜,德叔急了,大声道:“赵娘子!”

赵盼儿和孙三娘愕然看向德叔。

德叔期期艾艾,终归还是狠下心来:“孙娘子也不是外人,老奴索性就直说了吧……赵娘子,老奴不是来接你进京的。官人他幸得宫中贤妃赐婚,等过了谷雨,就要和高观察家的千金成亲了。”说到这里,德叔脸上难掩得意,欧阳旭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少爷金榜题名、又喜得高观察青睐,这仕途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不是一个小小茶铺老板配得上的了。

“赐婚……”赵盼儿眼前的世界一下只剩黑白两色,她耳边嗡嗡直响,只见到德叔的嘴唇不断开合,却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接着,她骤然晕倒在地。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她送欧阳旭进京赶考的那天,钱塘难得下雪,那一日的雪景却格外好看。大雪纷飞中,欧阳旭执着她的手郑重发誓:“此番我若能高中,定要以三书六礼迎你入门。”

赵盼儿倚门目送他远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巷口却突然漫起一层迷雾,赵盼儿奋力挥开:“欧阳,欧阳,你小心些!”

但迷雾散去后,前方却露出身着新郎礼服的欧阳旭与另一女子的背影。

赵盼儿大骇:“欧阳!”她猛然直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床榻之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依稀听见孙三娘和德叔在帘外的争执。

“你们想逼死盼儿吗?”

“主人说赵娘子聪慧,必能体谅他的不得已……”

“得了吧,我家祖上也是做过官的。就算是宫中贤妃,也没有随便赐婚的道理!难道在那之前,她没有问过欧阳是否有婚约吗?”

“问是问过,可赵娘子和主人之间,一无父母之命,二无媒妁之言……”孙三娘忍不住破口大骂:“狗屁!你,还有引章,还有我们一家三口,都知道欧阳旭和盼儿订亲的事!”

“那不过是口头约定而已,没有三书六证,怎么能叫婚姻?更何况,赵娘子的出身毕竟不好,若是没人注意还混得过去,可要是让贤妃知道官人为了一个贱籍女子,拒绝了她的亲侄女儿……”

听到这些,赵盼儿猛然间颤抖起来,仿佛身处数九寒冬一般,牙关咯咯直响。她抹干眼泪想起床,但刚刚站起却,却双腿一软,跌倒在床前的脚踏上,剧烈的疼痛从眉心扩散到四肢百骸。

孙三娘听到声音奔入房内扶起赵盼儿,一缕鲜血从赵盼儿磕破的眉尖流了下来。

赵盼儿不顾伤势,挣扎着走到帘外,一字一句地说道:“就算是官家,也不会纵容外戚夺臣妻室!而且,我早就不是贱籍了,我遇见他的时候,是良家子!”

孙三娘大急,忙找来绢子,替赵盼儿止血。

德叔叹道:“赵娘子何必如此?谁不知道士农工商里面,商字排最后,在贵人眼里,只要是做生意的,就算是泼天富贵,都还是不入流。”

“呸!负心薄幸,毁婚不娶,还有脸头头是道!咱们这就去告官,县尊郑青田肯定能帮你做主!”孙三娘说着就准备出门上诉。

德叔拦住孙三娘:“县老爷本事再大,能比得过高家,比得过官家?赵娘子,这事要是掀出来,伤了贤妃的体面,官人固然要被罪,那你呢?你想这事闹得到天皆知,你想人人都知道你做过官伎吗?”

孙三娘闻言大怒,正要开口,却被赵盼儿推到一旁。

“什么都别说了”赵盼儿的身子如风中枯叶一般剧烈颤抖,“你们早就知道我最在意这个,所以才偏要用刀子一刀刀剜我的心!好,我认命就是。”

德叔松了一口气,忙送上包袱:“主人自知对不起您,只能用这八十两黄金聊表心意。对了,官人应该还有一块同心佩留在您那里。您看……”

赵盼儿惨然道:“当年他落第流落杭州,是我置办田产替他立了主户,让他可以改籍在两浙参试。他辛苦攻读三年,而我不单白天做生意,晚上还要帮他点校文章。他身上的每一件衣衫,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他上京赶考的路费,也是我用一盏一盏茶换来的。可惜,原来我三年深情,在他眼里就只值区区八十两金。想拿钱买我的真情,可以,但这点钱不够!你告诉欧阳旭,想要同心佩,可以,再拿五百金过来!我赵盼儿对天发誓,只要钱货两讫,我就和他永为陌路,恩断义绝!”

言罢,赵盼儿转身歪歪斜斜地走进珠帘。转身的那一瞬间,她再度泪流满面。阳光透过珠帘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衬得脸色愈加苍白。赵盼儿用手按着伤口,血泪相和,从指侧渗出,但她却一声也没有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