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顾娘子……

落在这风尘地里, 顾这个姓氏几乎已经被萧玉娘遗忘了。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人知道她本姓呢?十来年了,便是连当初买下她的红娘子也不知情。

她扶着桌沿,缓缓在桌边坐下, 视线艰难移向柳渔,道:“夫人怕不是找错人了?我姓萧,不姓顾。”

一如前世,嫌这风尘里太脏,不肯以真名姓示人,直至弥留之际,才对那时唯一还肯近身照顾她的柳渔说了真话。

她不叫萧玉娘, 叫顾玉祯,只不肯污了父母给的名姓,易姓换名, 只取一个玉字以慰对父母亲人的思念。

告诉柳渔,是谢柳渔在她病时对她的照顾,不愿相瞒,也是一点私心, 不想至死无人知她真姓名,无人记得顾玉祯。

只是一点, 请柳渔葬她之时,墓碑上仍写萧玉娘。

柳渔至今记得萧玉娘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宁做个生死薄上不对号的野鬼孤魂, 也无颜黄泉之下见亲人。”

柳渔也跟着坐下, 她平复了心情,才又望向萧玉娘, 道:“不曾寻错, 本名顾玉祯, 化名萧玉娘, 我说得可对?”

当顾玉祯这几个字从柳渔口中说出之时,萧玉娘陡然抬眼看向柳渔,她鼻翼翕动着,呼吸粗重,张合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外间有脚步声来,是丫鬟端了冰糖莲子羹送来。

柳渔和萧玉娘默契的谁也没再开口,直到丫鬟重新离开,远去。

萧玉娘终于抖着唇,看向柳渔问道:“夫人到底是谁?哪里听来的顾玉祯这个名字?”

柳渔沉吟片刻才道:“很久远的事了,说来怕是萧姑娘不信,我家在袁州安宜县乡下,幼时曾入山里,险些命丧兽口,是得人搭救才留得一条命来,那时年幼,给恩人磕了三个响头,问起恩人名姓,道是来日一定会报答。”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恩人姓顾,是带着家小逃难的,救了我算是因缘际会,也没要我什么报答,很快离开了,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恩人,几乎将此事忘了。”

萧玉娘听得恩人姓顾,又是带着家小逃难,眼圈已是红了,张着口,才抑住那一瞬间几乎要溢出来的哭意,她激动地抓住柳渔的手,道:“你可知道他名字?”

柳渔摇头:“只知姓顾,有一只腿瘸了,身边还有一儿一女,其实时间过了这样久,我那时又年幼,对恩人的容貌几乎都记不清了。”

萧玉娘泪珠已然滚落了下来,她追问着柳渔是哪一年的事,追问着那一行三人的情况。

除了年份,其他的柳渔皆是一问三摇头。

是了,你能指望一个人记得多少五岁的事情?

可仅是那一点信息,萧玉娘便已经有八成确定,那是她的父亲和幼弟幼妹。

她哭了好一会儿方歇,拿帕子拭了泪,理智回归了许多,道:“那姑娘如何又知道我?”

这便是承认了,她本名就是顾玉祯。

柳渔看着萧玉娘满是期待的一双眼,很是不忍,这些话只是她通过前世师父临终前告诉她的一些信息编出来的罢了,她并不曾真的遇见过师父的家人。

萧玉娘是家中遭了难,逃难路上,为了父亲和弟弟妹妹,这才自卖自身才入了这风尘地的。

这么些年,其实也一直想知道亲人的消息,哪怕无颜相见,却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甚至祈望着能帮扶一二,一直托人多方打听。

柳渔知道,就在这个月底,也就是几天后,她会打听到消息的,家里人都没了,哪怕她把自己卖了,父亲和弟弟妹妹却是谁也没能活下来。

萧玉娘因此消沉了好些日子,后边便是赴了那场要了她性命的宴会。

她搭在膝上的手捏了捏,回望萧玉娘,徐徐将一早编织好的谎言道出:“几个月前,我开始频频做一个梦,梦里我又见到了恩人,他请我实践当年要报恩的诺言,替他来办一件事。”

萧玉娘面色白了白,能入人梦中……

萧玉娘把手中绢帕攥得几乎变了形,她不愿意相信,神情激动站了起来,拉住柳渔道:“你没有认错吗?十一年了,你也说了,那时你五岁,你说早已经记不清当年救你之人的面容了不是吗?”

柳渔点头:“是记不清了,但一连十数天,每天做同一个梦,五岁那年的际遇渐渐在记忆里清晰了起来。”

萧玉娘妆容明艳依旧,只是整个人都萎顿了下去,当红花魁的神采不复。

柳渔心中难受,只是话却不能不说,她今生与萧玉娘素不相识,有些事情唯有借鬼神之口,方能取信于她。

柳渔道:“恩人说他有一女,名玉祯,当年为了他、为了一对弟妹,避着家人自己把自己给卖了,落进了泥淖中,化名萧玉娘,受了十二载苦难,今有性命之危,请我务必在五月之前来一趟扬州,寻一个叫留仙阁的地方,找到你,引你走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