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余习(第2/4页)

明危亭慢慢握住他的手。

明危亭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骆炽的头发。发现骆炽依然没有抗拒,掌心覆落的力道就稍微深了一点:“你是谁?”

骆炽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把一大堆不能丢的记忆大包小裹地带在身上,守财奴一样牢牢抱着,一刻不停地跑出了那片雾,唯独好像忘了带着这个。

幸好对方似乎也并不一定要他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等了片刻,就按了按他的发顶,微微摇了下头。

接着,那个声音又用同样轻缓的语速,慢慢问:“我是谁?”

骆炽轻轻弯了下眼睛。

他记得,一本正经开口:“债主。”

明危亭看着他,微蹙了下眉。

骆炽把他的神色看在眼睛里,慢慢咬了下舌尖,眼底淌出一点得逞的神气的笑。

明危亭第一次见到骆炽有这种神色,虽然不明就里,回过神时,却发现自身已经本能地跟着露出笑容。

他想这一定是因为骆炽现在的状态,骆炽比之前有所恢复,他牵挂骆炽的身体,这时候放了些心,就忍不住跟着高兴。

可他心里还压着刚才那个骆炽答不上的问题,所以笑意也只是稍停了一刻,就被敛去。

“影子。”骆炽这回好好作答,“影子,先生。”

跑了那么久,骆炽其实已经很疲倦,对这个身体也依然很力不从心。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牵动引线,才能做出相应的动作。

但他还是耐心地攒起力气,好让回答足够清晰和流畅。

骆炽把这几个字念得很轻很慢,每个字都要先自己含上几秒钟,再郑重地、格外仔细和标准地念出来。

骆炽休息了一会儿,又控诉他:“债主。”

明危亭这次的确理解了他的意思。

……按交易规则来论,骆炽给出的只是那一张画的定价。

即使他给出的价格翻再多倍,也没有道理用同等价格购得更多对方的画作。

明家历代的“先生”,大概也从没做过这样不合规矩、强买强卖的事。

明危亭定了定神,他还在整理思路,试图找出更合理的参照。骆炽却已经耗尽了攒出的最后一点力气,头颈慢慢垂下去。

明危亭及时抬手垫在他肩后,让他有所依靠借力。

骆炽虽然力竭,却还是醒着的。他努力不让眼睛合上,认真看被日出映得波光粼粼的水面。

“任姨。”骆炽轻声说。

明危亭听见了他的声音,他此刻就在骆炽左手边,也不特意调整位置,在骆炽的耳边慢慢问:“记得任姨?”

骆炽轻点了下头,闭上眼睛。

明危亭侧过脸,他看着骆炽的眼睫极慢地合拢。

……

他们刚才的对话很轻松,骆炽甚至一醒来就有力气跟他开玩笑,就像在酒店里的时候一样。

可他已经犯过一次很严重的错,所以他这一次不会再只是以为什么事都没有,放心地抱骆炽去休息。

明危亭握住骆炽的肩膀,放轻力道晃了晃。

骆炽被晃得惊醒,下意识睁开眼睛。他的心神还困顿,那双眼睛的雾气后是汹涌到足以将人生生溺亡的难过茫然,却又在下一刻彻底醒过来。

醒过来的骆炽轻轻地眨眼睛,看到影子先生,眼里就慢慢溢出一点笑。

明危亭看着那双眼睛。

他回忆着医生给出的全部参考资料,再同酒店发生的全部经过联系对照,终于渐渐能够分辨出其中的区别。

醒着的骆炽见到了影子先生,是真的觉得高兴,笑也是真的。

骆炽容易满足得过了头,遇到一点值得高兴的事就会觉得幸福。但那些难过又来得太深重太压抑,终于在某一个节点,骆炽完全不再有能力去处理它们。

所以骆炽把自己也分开。他留下一个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殉那些处理不了的痛苦和难过,永远沉在浓雾里。剩下的自己出来透气,出来找开心的事,出来让关心他的人放心。

直到邮轮到的那天,骆炽在沙滩上被找到……那个时候的骆炽,终于不再有任何力气和外界交互,留给所有人的也只剩下一个暂时活着的空壳。

在酒店那晚的失误,并不是没有让骆炽更开心。

明危亭没有分辨出那团火,没有察觉那团火已经被恶意环伺,没有发现被荆棘毒刺纠缠着勒住身体,正在慢慢窒息的骆炽。

那些已经造成的痛苦、伤害和绝望,并不是只要不去想不去触碰,就会自行消失。

是自己做错了事,没有穿过那层活泼得叫人放心的光晕,走过去抱他。

不能再犯一次错。

“火苗。”明危亭说,“我们去做高兴的事。”

“做很多高兴的事,比你之前遇到的全部难过还多。”

明危亭看着他:“把所有的难过都解决掉。”

不能只是自作主张,不能就只是草率地把难过的自己全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