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沈昱叹了一口气,为自己。

邬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回城的马车上,施钺一路都在紧张、在担忧。于是,在邬明的逻辑里,施钺之所以会在晚上喝酒,肯定是因为他在紧张、在担忧啊,施钺需要借助酒精来排遣心中的难受。施钺起夜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也肯定是因为他在紧张、在担忧啊,以至于魂不守舍,做事失去了谨慎。

这种想法是非常合乎逻辑的。

那施钺到底在紧张些什么呢?东留园中,“沈昱”强压着施钺向曹世子道了歉,施钺是不是害怕自己因此得罪了曹世子和新乐侯?毕竟施钺的生活圈子就那么大,人际关系也相对简单,除了这事,邬明实在想不出他还能为什么紧张!

那么再往深了想,邬明会不会觉得施钺是被沈昱间接害死的?

如果施钺没有死,邬明不会觉得“沈昱”压着他道歉的行为有何不妥,因为邬明本身就是一个君子端方的人。偏偏施钺死了!邬明为施钺的死觉得内疚!

沈昱苦笑。小侯爷的神来一笔,如今倒是叫他骑虎难下了。

想了想,沈昱还是决定对邬明说出部分真相。从小到大,虽然沈昱的人缘一直很好,但最交心的朋友从来都只有施钺和邬明两个。沈昱至今想不明白施钺为什么会背叛自己。他已经失去一个朋友,不能再因为误会失去另一个了。

沈昱道:“也许……这不是单纯的意外。在诗会上,青玉对我的酒盏懂了手脚……要不是新乐侯和曹世子路过,我会被发现和……咳,躺在床上……”

邬明差点失声!他太震惊了。

要不是太过信任沈昱的人品,邬明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真的!

沈昱垂下眼睑:“我相信他是有苦衷的,所以一直在家里等着他来解释,哪怕是递封信给我也好。却没有想到……早知道我应该第一时间去找他的。”

邬明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心里知道,这不能怪沈昱。

沈昱是受害者,他想等一个解释,这不过分。如果施钺真的看重他们之间的友谊,既然做了伤害朋友的事(就算是被胁迫的),就该给朋友一个交代。

沈昱脸上露出了比邬明更难过的表情。

心里却在想,亮勤(邬明字亮勤)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交了一个朋友是施钺那样的,一直都好好的,忽然一天冷不丁就背叛了,像条毒蛇;又交了一个朋友是我沈昱这样的,看上去重情重义,其实我的重情重义全都标了价码。你对我好的时候,我对你重情重义。一旦你背叛,那点情谊立刻就能收回去。

施钺死了,沈昱心里原本对这个旧友还有一点难以形容的惋惜。但施钺的所作所为差点让他和邬明之间形成隔阂,那点微妙的情绪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沈昱再次叹息,觉得自己实则冷心冷肺,对不住邬明的一颗赤诚之心。

邬明并不知道自己被演了,心里既难过又震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磕磕绊绊地说:“青玉……青玉……怎么会这样?青玉是被人胁迫的吧?”

“应该是吧!”

“所以……青玉有没有可能是被灭口的?”

也许是被灭口的,也许真的是不小心掉了蜡烛。沈昱道:“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若是被我知道到底是谁在胁迫青玉,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为我自己报仇。

日子一天天过去。衙门那边出了告示,将这场火灾当成是意外结了案。邬明往衙门里塞了不少钱,仵作那里塞了,办事的差役那里也塞了,都说没什么疑点,就是一起证据确凿的意外。他又三天两头地往火灾现场跑,施钺的家整个被被烧空了,邬明翻来找去都没能从废墟里找到什么施钺被人胁迫的证据。

邬明却没有放弃。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朋友差点被陷害,一个朋友死于火患,而不作为。

沈昱一边陪着邬明来回跑,一边在暗中独自调查此事。虽然有了颜楚音送来的一些线索,但手头可用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沈昱的调查并没有多少进展。

和颜楚音他们的猜测相反,沈昱从一开始就没有把目光放在太学内。

整件事绝对不是同窗之间的争锋相对能引发的。

跳出自己的身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研究他和施钺之间的友谊,因为自幼丧父,寡母当家不易,施钺小时候据说吃过一些苦头,偏他念书念得好,所以一心想要靠着科举入仕来出人头地。而像施钺这样的寒门子弟,未来的仕途想要走得稳,在官场中必须要有靠山。只从利益关系来说,沈昱身后站着沈丞相,丞相的地位十分稳定,得罪沈昱就是得罪丞相,施钺为什么敢得罪丞相?

除非那个胁迫施钺的人,或者都不能算是胁迫,说不定施钺和那人直接是合作关系,除非这个人身后有着比沈丞相更大的权势,施钺站到这个人那一方去,所能得到的东西,比他作为沈昱的好友从沈丞相那里得到的将要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