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洗完车后,黎青梦才又回到筒子楼收拾东西,这一去就去了很久,期间她还去了美甲店和老板辞职,和康嘉年还有章子道别。

这个下午,她把在南苔连接过的痕迹一点一点抹去。

等一切都妥当收尾时,已经过了黄昏,天色呈现出一种密度深沉的蓝,走在暮色里似乎有要融化在里面的错觉。

车子被康盂树洗得崭新发亮,那色泽是黎青梦之前都没见过的,不禁让她怀疑这是不是这么久以来康盂树第一次洗车。

货车最后用来送她,其实有些大材小用,因为她装上车辆的行囊真的少得可怜。

统共也就两个二十八寸的箱子,还有两个小纸箱。

康盂树看着她拿出来的行李,眼神闪烁,还藏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希冀。

“……就这么点?”

黎青梦点头:“因为我来时也就只带了一个箱子。”

“哦……”他点点头,垂下去的眼神遮住了黯淡,“不都说女孩子东西很多吗,你还真是异类。”

“大部分东西都是可以取代的,没必要带来带去。我带走的都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她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封好的小纸箱里,“而重要的东西,无非就那么几件了。”

她视线所及的箱子里装的东西,恰和眼前的人相关。

有他送的彩虹报纸,他送的一整套旺仔牛奶,他替她组装的旧电风扇,还有那张在暗房里洗出来的相片。

她把这些东西妥帖地整理在一起,特地用了一个箱子装它们。

其余的东西,还是和来时一样。

除此之外随身带着的,就是黎朔的骨灰盒,还有他给她的信。

黎朔最后走的时候很匆忙,根本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代替他开口的,是监测的心脏仪器那一声尖锐的长鸣。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只来得及弹动一下手指,努力伸向床头柜。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在床头柜里,黎青梦发现了一封他早就写好的信。

寥寥半页,写道——

“梦梦,我决定写下这封信,是因为我清楚我的身体状况大概好不起来了。所以我私自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对我们彼此的人生都是最优解的决定。

你肯定会生气,但请原谅爸爸。比起拖累着你苟活在这个世界上,精神上的创痛远比身体上的痛苦还要令我折磨。活了大半辈子最后却是这样的烂摊子,爸爸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实在是让你陪我耗在这个地方太久了,爸爸多希望能亲眼看见你飞去佛罗伦萨,这是我这辈子唯一剩下却没能完成的心愿。

以后要多多照顾自己,好好吃饭,早点睡觉,不要熬夜,身体是最重要的本钱,知道吗?

我很快就要去找你妈了。自从她走之后,死亡对我来说不再是件可怕的事情,而是圆满。所以不要替我难过。

记得她离开的那天,是个好天气呢。

希望我的也是,那一定是她来接我了。”

那短短半页,黎青梦在殡仪馆等待的过程中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完全看完。

每看完一行,她都要忍着眼泪拼命深呼吸,才能继续往下看,但没读几个字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又在崩溃之际游离。

看到最后,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了。

她要践行黎朔在信中所写的,不要替他难过。

而接下来她要践行的,就是黎朔唯一未能亲眼目睹的心愿,也是她自己的——不再被这里束缚,可以完完全全试着闯一闯,去走自己的路。

毕竟黎朔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和南苔之间的维系还剩下什么呢?

继续待在这里,做一个流水线上的美甲小妹?

并且,她身上还背着债务。

黎朔的那部分从法律的名义上来说,失信被执行人死亡,从财产上和儿女是可以分割的,她不继承黎朔的遗产也不必继承他的债务。

黎朔的遗产早就分毫不剩,意味着她也可以不再受制于那些银行的债务。

可她自己欠了康盂树的。

不止康盂树,还有高利贷的那部分。

上次康盂树在京崎问起她的时候,她撒谎了,其实还剩下一期的钱需要还。

所以无论从感性还是理性层面,她都有不得不离开南苔的理由。

只是,只是……

她侧头看向驾驶座的人,看着他绷紧的侧脸,鼻头传来一阵酸涩。

如果穿越回到几个月前告诉巴不得离开此地的自己,有朝一日你会根本不舍得离开,一定会被当作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吧。

明明那些日子,闭起眼睛都会做梦梦到坐上摇摇晃晃的火车,祈求着快刀斩乱麻和这座污糟小城分道扬镳,但目送车的后视镜,标注南苔的路标被甩在身后渐行渐远的这一刻,她居然有了压住康盂树的手,让他掉头回去的冲动。

但她当然没有这么做。

人就是这么一种无法预料的古怪动物。也许几个月后,她又会庆幸自己现在做的这个决定,再多的不舍都像一场仓促的阵雨,蒸发完就完了,什么都不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