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隔了这样久,秦观月以为陆起戎早已不在人世。

他当初究竟被押送到哪里,秦观月没再问过。对她来说,一次的背叛足矣让她失望,况且之后有了顾珩,她与陆起戎的那段浅缘便更不值得一提。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再会,陆起戎亦显得局促。这半年他过得凄惨狼狈,刚到博州时,他如丧家之犬,往日与他云泥之别的兵卒,都敢动辄对他打骂。

他难以忍受这样的羞辱,几番求死却被人拦下。

陆起戎往日光鲜时宽厚御下,颇得人心,即便一朝遇难,仍有不少旧部下在打探他的下落。

他身后的竹官就是其中一名。

竹官是曾在城阳王府效力的忠仆,当年阿爹病重,是陆起戎给了他一袋碎银解燃眉之急。

虽然最终阿爹还是归落黄土,但这笔钱至少能让阿爹体面下葬。因而陆起戎被流放以来,竹官就一直跟在队伍之后,暗中为旧主打点。

后来也不知顾珩是否自顾不暇,边界的看守逐渐松驰,不再对陆起戎寸步不离地紧跟。

在竹官的接应下,陆起戎最终逃了出来,二人一并到了昭南县求生。

只是先前的所有都化作了泡影,曾经名动一时的城阳王如今成了街边卖字的书生,亦沦为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竹官为他找来医师,想要治好他的腿疾。但终究是耽搁了太久,陆起戎的左腿已经坏的彻底,余生只能借拐杖行走。

经历了大起大落,陆起戎倒是能够坦然接受所有境遇,他已经死过一回了,眼下不过是少了一条腿,只要他还活着,便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但他难以忘记当时与秦观月的最后一面,她与顾珩并肩而立,而他只能站在两人的对面,被兵卒压制地动弹不得。

他声嘶力竭的哀求,也换不来秦观月的多看一眼。想必她真是恨透了自己。

心心念念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在眼前,陆起戎恍惚间以为是在做梦。

可狂跃的欣喜尚未平息,他便看见秦观月挽起的鬓发,和明显拢起的小腹。

一瞬间,他像是被双大手紧紧掐住了脖子,嗓子涩得难以开口。

集市上人多眼杂,还不知贺风什么时候回来,秦观月心里慌乱如麻,她不想与陆起戎再有纠葛,于是扶着墨隐的手转身就要走。

看见秦观月就要离开,陆起戎惊慌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她追去。

“月娘——”

陆起戎太着急追上她,忘了拿放在摊边的拐杖。沉重的一声闷响后,重重摔倒在地上。

周围瞬间聚起了围观的路人,层层围在她们身边,一边指点议论着什么。

昭南县不过巴掌大点的地方,陆起戎是镇上少有能书会画的书生。

虽然他身世神秘,但他待人一向客气温和,彬彬有礼,只可惜断了腿,镇上不少的百姓可怜他,都在他的字画摊前照顾过他的生意。

如今见他摔倒在地,那始作俑者却连头都不回,不禁心中愤怒迭起。

有几人将陆起戎搀起,其中一名大叔出声指责道:“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无情。”

这一声带头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其余愤愤不平的路人相继开口,对秦观月指指点点。

陆起戎正要开口为秦观月解释,却看见她蜷缩着身子,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秦观月感到自己仿似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耳边是墨隐的哭喊,慌乱嘈杂的声音吵得她头痛欲裂,似乎还有陆起戎暗哑的喊叫。

昏沉的意识逐渐变得散乱,她想要抬手握住墨隐的手,让她不要害怕,可手臂就像不听自己的使唤,没有分毫力气。

在闭上眼的最后刹那,她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抱起,而后她便没入了一片淡淡的松木香中。

马车上,顾珩将她抱得很紧,若是她还有多余的力气,一定会告诉他,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一滴冰凉的泪水砸在了她的脸上,顾珩的心跳的很快,他难得地显露出了慌乱。秦观月从未见过他这样,平时的顾珩总是处变不惊,似乎任凭泰山崩于前也依旧色不变。

这实在是有些惊奇,顾珩居然也会有这般慌乱失措的样子。

秦观月很想问顾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街上。她费尽全部力气睁开眼,朦胧间,看见了顾珩的脸庞。

她说了一句珩郎,便被潮水般涌来的痛意席卷了全身,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马车刚停在医师家宅外,还没停稳,顾珩便抱着秦观月下了车,一步不停地向内院走去。

顾珩走得太急,把面色苍白的秦观月放在榻上,内室的稳婆拦住他:“您还是出去等着吧,以免沾了晦气。”

顾珩什么也没说,将长剑用力刺入地面,便坐在秦观月的身旁。

稳婆看着那没入砖地的锐剑,骇得什么也不敢说,洗干净了手低头忙碌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