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see you

林瑾瑜对张信礼第二失望的时候是那年凉山学校的杂物间里,时隔数年,他们亲吻了彼此的嘴唇,张信礼却仍回答“我不知道”的那刻,第一失望的时候,就是现在。

他看着张信礼,好像用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说:“……你说什么?”

湿润的风吹拂过张信礼满是伤疤的手,还有坚毅的眉毛与双眼,他身上的那股英气和六年前林瑾瑜第一次见到他时相比并无差别,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无数疤痕,从前却从未将他打倒。

“……太累了,也太苦了。”张信礼说话时喉结微微颤动着,他惯于保持平静,但每一个音节听起来仍发得无比艰难。

苦?累?林瑾瑜想:从我认识你开始,以及我认识你之前,哪一步不苦,哪一天不累。

从年少时漫长而艰难的自我认同开始,到柴米油盐、家庭与世俗,他一度认为能来的风和雨都已经来临,而他们沐浴风雨生长。

他不愿意相信这两个字能让张信礼说出那句话,要说苦和累,张信礼一次又一次面对复发的他时比现在更累,两个人窝在屋子里吃一碗清水面时比现在更苦。

张信礼仍在说着:“……我给不了你什么,林瑾瑜,你说我本来就无法给你全部,你因为我能给的那一部分选择了我,可那都只是理想,就像你让我看的那本书,月亮是很好,可没有六便士,我们连活都活不下去,还谈什么爱呢?”

他慢慢重复了一遍:“我们……分开吧。”

长久的沉默,很长一段时间里,许钊、林瑾瑜、张信礼自己,谁也不说话。

“……你爸妈又给你打电话了是吗?”林瑾瑜试图寻找比“苦”、“累”更具体些的原因,如果是家里……他能理解:“我其实凑了笔钱,”他说:“月底……或者现在,你寄回去。”

张文涛上次给儿子打电话还是上上个月月底,前不久确实又打来了一次,但张信礼说:“……不用了,”他轻声道:“你该回家了。”

他们都该回家了,回到本该在的地方去。

“回家?回去……我爸那里?”林瑾瑜仍处在巨大的怔愣中,他不相信,怎么可能呢?可窗前的那个人语气笃定,并无半分堵气或者开玩笑的意思。

“是,”张信礼说:“我们在一起,只是在消耗对方。”

即使初始的欣喜确曾存在,但当他回想过去的种种时,他觉得这场爱恋从一开始就是痛苦的内耗,消磨了最好的少年时代,消磨着他们。

“我承认……我们确实在互相磨合,互相消耗,”林瑾瑜说:“谁不是?”

没有谁和谁是生来合适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形状,能走到一起是因为大体契合而不是严丝合缝,张信礼暂时没说话,林瑾瑜便接着道:“我从来没想过,原来你和我在一起,最大的感觉是苦和累。”

在脱离他爸,独自在外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会感到痛苦和疲累,可除了这些还有更多,还有相依相守的温馨、快乐与爱,好几个冬夜里,他们为了省钱不开空调,抱着睡觉时依然因为对方的体温而觉得温暖。

尝到的苦和累很多,可那些更多,他们彼此消耗,又彼此填补。

张信礼嘴唇翕动,好像想说不是的,那不是他的感觉,他所感受到的爱与林瑾瑜一样,但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除了这些,还有我爸妈,”当他终于开口时,说出的却是另一番话:“他们不知道我的事,你说了,我没有,对你不公平。”

“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林瑾瑜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应答道:“我说过了不逼你,如果你留在上海,能够远离父母的干涉,我不要求你一定要对家里出柜。”

他真的不相信这个理由,林瑾瑜始终不明白,照顾他的那段时间应该才是张信礼最辛苦的时候,为什么两次发作期他都能熬过来,却要在这个时候说分开?

“‘如果我留在上海’,”他说:“也许,我们不该来上海的。”

一定是什么造成了最后的结果,从看完林瑾瑜手机的那刻开始,张信礼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哪里出了错,他们离开家的时候究竟哪一步出了错,如果不在这里,不在上海,不盲目来到毫无根基,物价又高的上海,是不是会不一样……他希望会变得不同,但又觉得可能还是一样。

或者,不是他们,是他不该来上海,他应该从不踏进这座不属于他的城市。

“是我坚持来上海的,”林瑾瑜说:“不仅仅因为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还因为你说过,你喜欢城市,喜欢这里。我没考虑过太多现实问题,也许是我的错,可你呢?!”

他忿忿道:“从头到尾,你有提过一句想留在四川吗?说过一句那些你现在心里想来想去的那些东西吗?如果有想法,你说,说了我会不考虑?在你心里我就我行我素一意孤行?你屁都不放一个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