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我们四

“……你不需要我的原谅。”林瑾瑜脸上蜿蜒的水迹仿佛某种奇特、古老的图腾,他在流泪,但没有发出一丝哭泣的声音。

他透过那双眼睛看张信礼,世界便成了湿润的:“你以为,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怪你,恨你,是吗?”

也许在被欺骗的那一刻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可人是理智动物,当冲动消退,林瑾瑜身边这两个最亲近的身影也许短暂重合过,但林怀南是林怀南,张信礼是张信礼。

“不是吗。”张信礼看着他湿润的脸,他从前总觉得“心碎”这个词十分矫情,人就是人,应该正直、坚强、勇敢,无畏而且独立,什么心碎不心碎的未免夸大其词,人永远不应该被任何痛苦打倒。

可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原来真的有心碎这种感觉,就像有两根看不见的手指揪住了你的心脏,然后狠狠一掐,酸楚的液体便溢满了整个胸腔。

原来人真的会遇见这么一个人,见他流泪时,你会比他更难过。

“我不是怪你,也不是恨你,”林瑾瑜看着他,一张布满泪痕的脸本应是脆弱的,可那双望着张信礼的眼里分明闪着坚石一般的光:“你每次看着我的时候,都好像在看债主。”

那是种愧疚、负罪、痛苦与歉意相交织混合的目光,张信礼平时不太有表情,那些情绪藏得很深,但林瑾瑜仍能感觉到——只有他感觉到了。

四周静默无人,他们两个面对面站得很近,从医院回来后从来也没这么平静地站在一起过。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林瑾瑜说:“……你不用说对不起,该说的是我,是我在伤害你。”

他说:“生病的是我,扛起一切的却是你,我很抱歉,可是……别讨厌我,好么。”

人真是复杂的动物,他一方面怀揣着巨大的负罪感,希望张信礼不要那样反而好似倒欠他一般地看着他,那种目光越是投射到他身上,他内心的负罪感越大;可另一方面,他也期望张信礼不要怪他,不要恨他。

“我有时真的不想那样,但总还是那样了。”耐心总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林瑾瑜怕这天终究会来,连他自己都快忍受不了自己了,更别说别人。

有时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他觉得二十多岁一男人还掉眼泪丢脸死了,可眼泪就是往外流。还不如离张信礼远一点,离所有家人都远一点,他不说话,并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对自己失望。

“……说出来就好,”从始至终,张信礼都只是静静听着,不打断他,也没反驳,他伸出手,擦去林瑾瑜脸上的泪痕:“说出来……就好了。”

林瑾瑜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额头抵在张信礼肩上——这是那事过后,他第一次主动碰张信礼,张信礼道:“我知道你没法控制,我承认,照顾你是很累,可比不上你自己累。”

如果可以选择,谁会选择生病呢。

张信礼心里清楚,小堂哥和他是很糟心,可他俩好歹没病没灾,也不用休学吃药,无论怎样,最痛苦的那个人——是林瑾瑜自己。

“……但你要往前走,”他一只手回抱住林瑾瑜,动作温柔,但说出来的话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丝果决:“无法控制的那部分有我和你堂哥,可能控制的那部分,你要自己走,”他说:“吃药,积极配合治疗……你必须往前走。”

张信礼不是自怨自哀的人,也不喜欢这样的人,再大的坎也要往前迈。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我走不过去,”林瑾瑜喃喃道:“太难了,走不过去……”

“没有走不过去的,”张信礼道:“你不走,我会逼你走,别让我逼你。”

他跟林瑾瑜道歉,说他错了,说对不起,除了真的后悔,更多是为了让他往前走,让他放下因为医院事件而滋生的排斥跟恨,遵医嘱,配合治疗……这次林瑾瑜说没有怪他,不意味着永远不会,张信礼并不希望总做这样的事,可到万不得已那步,无论再来多少次,他还是会做。

只要林瑾瑜能好起来,他会做任何事,让他开心的、恨的任何事。

……

屋里重又恢复了平静,小堂哥回来时,看见林瑾瑜坐在厨房小板凳上,帮张信礼择菜。

过于奇幻的画面让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小堂哥指着背对着他的林瑾瑜,挤眉弄眼了半天,试图不引起他的注意,和张信礼用手势交流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回了?”张信礼把一盘菜放上桌,没跟他一块傻不愣登打哑迷,道:“吃饭吧。”

“择完了,”林瑾瑜回身,道:“还要洗吗?”

“给我吧。”张信礼从他手上接了,拿去水龙头下冲了,下锅炒这最后一个,林瑾瑜拍了拍衣服起身,去拿碗筷,两人好似一对配合着完成了日常做饭工作的多年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