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婚礼(下)

这场婚礼和林瑾瑜想象里有诸多不同,汉族人结婚总是少不了伴郎伴娘,再加几十挂鞭炮,红的嫁衣与红的鞭炮、红的喜字、红的锅碗瓢盆,一片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彝族婚礼则不是这样。

彝族婚礼的主色调是深沉的黑色。

在诺苏人的文化里,黑色是大地,是尊贵和肃穆,红色是太阳,是火焰与勇敢,而黄色是生命,是美好与富足,是大地与太阳间生生不息的族人。

这天早上,林瑾瑜刚起床,洗漱一番便被张信和督促着,跟着一起到了陈茴家里帮忙。

天空白蒙蒙的,牛毛样的雨点和雪点混在一起往下飘,一夜之间很多人的装束都变了样,与陈茴同家支的直系长辈、兄弟姐妹们基本都换上了黑黄红三色的本族服饰,连刚会跑的小孩也不例外,人们披着的擦尔瓦组成了一片黑白蓝的海洋。

院子外面已经有人架锅烧水,昨夜刚刚返乡的年轻人们把一头猪五花大绑架上板子,只等手熟的叔辈操刀放血。

张信礼比他起得早,早已经帮着忙活了半天,居然连他也象征性地换了一件黑黄红的彝族上衣,此刻正叫几个同辈把所有的塑料盆都端出去洗了,又招呼人把一打打啤酒拆开,摆到空地上。

忙碌的身影有很多林瑾瑜都看着眼熟,那边木色跟张文斌帮着在门上贴红对联,见他来了,打了个招呼。

“林瑾瑜,你也来了,”他们说:“你看起来还和以前一模一样的。”

林瑾瑜给他们递烟:“什么一模一样,他说:“老了。”

大部分人都在用彝语交流,他也听不明白,便从人群中穿过去找张信礼,张信礼正帮着提水,满屋满院子,甚至院子外面路边的高地上都摆满了水盆水桶等各种盛水的东西,小孩嘻嘻哈哈打闹玩水,甩得一大片地都是湿的。

“这干嘛?”林瑾瑜好奇地挤过去,问:“过泼水节啊。”

张信礼听见他的声音,回过头来看他,道:“泼水节是傣族的,我们不过。”

“那你打那么多水干什么?”

张信礼说:“傍晚你就知道了。”

切,还卖关子。

这些场景、习俗对林瑾瑜来说都很新奇,他四下看了圈,见了各种从前没见过的东西,觉得还挺有趣的。

“你们这儿结婚和我们那儿挺不一样的,”他问:“你们是不是凡事都有自己的一套……你们过不过春节啊?”

张信礼边打水边道:“我们这儿是过的,彝族年和春节都过,别的地方不知道,有地方不过也说不定。”

“这样。”林瑾瑜刚只顾着找他了,没怎么注意别的客人,这会儿往门口那儿一瞧,只见院子前、屋门口放着个……他也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样,似乎是叫“蔑萝”还是什么的,竹条编的,中间摆着十几小杯酒,陈茴家的亲戚长辈在边上守着,进来一个客人就过去端一杯酒喝了,互道一声吉祥如意。

他问:“那是干什么呀?”

“就是酒啊,昨天买回来的啤酒,”张信礼挽了把掉下去的袖子:“礼节而已,进门先喝一杯。”

林瑾瑜想起自己不懂规矩,进来的时候没跟着别人一起过去喝,遂问:“我没喝唉,要不要过去补上?不补是不是不好啊?会不会有什么讲头,不吉利什么的?你喝了没有啊?”

他问题多得不行,张信礼忙着干活,手上不停,抽空回答道:“就是表示欢迎、图喜庆而已,没喝就算了,你们那边进门不喝酒吗,那你结婚的时候可以省点酒水费了。”

“会喝啊,不过都是坐到饭桌上才会喝。”林瑾瑜说:“我结什么婚,跟你结婚吗?”

张信礼动作一顿,偏过脸去把水桶里的水倒到大木盆里,透明的水花四溅,打湿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林瑾瑜的错觉,他总觉得张信礼的耳尖好似红了点。

林瑾瑜本来只是想呛他一下,结果看他这种反应,坏心思又起来了……或者还有那么一点点试探的意思,他始终不知道张信礼现在对他的态度到底是什么,看起来好似往前迈了半步,可又始终不能做到彻底直面。

“问你呢,”他道:“结什么婚啊,你嫁给我吗?”

“别乱说话,”张信礼朝四周扫了一眼,他弯腰,低头打水……林瑾瑜露出讪讪之色,大概三五秒过后,张信礼忍不住一般用一种不经意的语气道:“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

林瑾瑜说:“也行啊,你跟我结婚吗?”

“……”张信礼没想到他平时明明一向爱呈口舌之快,这会儿居然一个字都不争,一时没词了。

“张先生,”林瑾瑜说:“问你呢。”

张信礼默然片刻,说:“知道了,林先生。”

知道了,知道了是几个意思……林瑾瑜本来想,假如他真的那么不能接受的话,自己就放手,毕竟虽然他还没切实经历过社会的目光,但也可以想象得出假如真在一起了,今后的路有多难走……何必带人赤脚去踩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