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不用演这套

十七年来,陆荷阳听过各种各样羞辱他的话。

比如人贩子用一块包着亮晶晶糖纸的水果糖将独自在楼下玩球的他掳走,让他不得已远离爱他的人,却举着带毛刺的木条抽打他,骂他贱命一条,有人生没人养;养父说他成天没个笑脸,狼心狗肺,又说他男生女相,注定是个卖屁股的,不一而足。可是没有一句能与陆珣的“麻烦精”和“活像一只鹌鹑”相比。

明明只是少年间无足轻重的奚落,根本算不上什么狠话,甚至还有点气急败坏的幼稚。可是面对别人的羞辱,陆荷阳已经学会将自己抽离出来,隐匿自己的痛感,可以判断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但面对陆珣,他失去辨别能力。

陆荷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拨开人群走出溜冰场的,他浑身像是被汗水浇洗过,透心的凉被太阳暴晒干净,又沁出新的。

陆珣的单车已经被骑走了,土地上只留下一道停放过压出来的车辙,他踩上去用脚狠狠碾了碾,踏平。

正值晚饭时间,街上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可陆荷阳只觉空无一物。

他这一瞬间突然明白,陆珣看似友好的邀请大约只是想彰显自己的优越感。他有钱娱乐,学过滑冰,还会踢足球,那些本该陆荷阳享受的一切,全部投资到他的身上。

他就是想施舍他,可怜他,看看他什么也不会的可笑模样,然后又耐心耗尽地嘲笑他,贬低他。

当晚回去后,陆荷阳发起高烧,一度烧至40度,连夜送去了医院。

在知道是陆珣带陆荷阳出去鬼混之后,陆秉文严厉地批评了陆珣。之后几天卧床,陆珣再没有出现在陆荷阳的眼前。

等陆荷阳病愈回学校的时候,他和陆珣的关系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不过在他看来,也并没什么值得惋惜。

他依旧扮演一个懂事听话的好哥哥,不再抱任何希望地维持一个名义上的身份。

至少他有一席之地,有学业,不愁三餐,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为了这些,他自愿保持无知无觉。

陆荷阳走进教室,像往常一样放下书包,在整理散落在课桌的习题卷时,摸到一个信封。浅粉色的,只用娟秀的小字写了陆荷阳收。

他拆开来,竟然是一纸情书。

来自那日被他撞倒的女生,名叫孟凡漪。

孟凡漪自然知道陆荷阳是无意,碰撞只是一场意外,但他还是当众道歉,没有叫她难堪,加之陆荷阳长得好看,又是一中的好学生,孟凡漪便起了心思。

陆荷阳将情书塞进抽屉,置之不理。

后来开始一周一封,雪花般的不知都是怎么飞进陆荷阳的桌洞里的。

再后来,这件事被苟二蛋知晓,顿觉顶了一顶巨大的绿帽子,颜面尽失,先是伺机放掉陆荷阳的车胎气,后来干脆放话,要卸掉陆荷阳一只胳膊。

陆荷阳当笑话听,还是独自上学放学。

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到了高二下学期不了了之,陆荷阳一直以为是因为孟凡漪断了心思,苟二蛋也有了别的乐子,却没想过是陆珣跑去找苟二蛋打了一架。

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程东旭也被蒙在鼓里。

实际上,陆珣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因为苟二蛋说,陆荷阳,小白脸,卖屁股。他还说,卸掉胳膊是小事,他还要让他在一中读不下去。

当陆珣把苟二蛋摔进烂泥里,擂他那副洋洋得意的丑脸的时候,当苟二蛋一脚踹上他的肩胛骨的时候,当两个人扭结在一起,在地上翻滚、压制,口腔里渗出血腥味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他不在乎陆荷阳知不知道自己为他做过什么。

他单纯地就是想让打陆荷阳主意的人,诋毁他哥的人,披红挂彩,肠穿肚烂。

不过假如陆荷阳愿意刨根究底的话,他本可以知道的。

那天傍晚,陆珣脸上挂着彩回来,嘴角紫了一块,太阳穴肿得老高,脸颊上有一个洇着血迹的破口。

陆珣混归混,这副模样还是少见。

陆荷阳正要煮饭,端着电饭锅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陆珣将外套勾在食指上搭在肩头,一身泥与灰地走过面前,然后砰地将房门带上。

过了一会,陆珣听到有人敲门,三声,两轻一重,礼貌又疏离。陆珣没理,把脏了的短袖顺着脖颈一把扯下来。

敲门声还在持续,带着不开门就不打算走的执拗。

陆珣烦得很,唰得一声拉开门,挡在自己的领地前面。

“干嘛?”

陆荷阳反应不及,手还维持着敲击的姿势,直接叩上了陆珣赤裸的胸膛。

“抱……抱歉。”

指节触过的那一点开始烧。他们没有一起穿过开裆裤,没有一起洗过澡,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他们对彼此的身体感到陌生。陆荷阳下意识垂眸,目光避开眼前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