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痛苦(第4/5页)

现在的她同样不知道自己与祓神是否算是正常的关系。

名为夫妻,却是神灵与信徒。

虽有人神之别,却毫无隔阂,甚至比她此前拥有的任何一段朋友关系都要自然亲密。

因为祓神,她甚至在有些地方变得……慢慢不太像自己了。

她以前绝不会这样娇气的。

便是初三那那时候,有一次奔波四处给自己交资料,晚上天黑回寄住的姨妈家,不小心在施工路段摔倒。伤口很深,血顺着膝盖一路流到脚踝,疼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

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一瘸一拐地坚持回到姨妈家。

她没敢问姨妈要钱去楼下诊所包扎,只和表哥借了一枚创口贴,贴在那伤口上,第二天去学校保健室,才叫保健医为她简单包扎了。

后来膝盖果不其然留了疤,她也没哭,安慰自己还年轻,细胞代谢时限为四年,四年后疤就没有了。

她以前真的很坚强很少哭。

可刚才以为祓神会出事时,她因为担忧和委屈,至少想哭两次。

“……我没办法回答您。”

少女茫然地喃喃自语。

“但因为您,我变得脆弱了。”

“可我感觉却很好。”

“可能这就是您于我的意义?”

祓神微怔。

清禾竟给了他一个如此特别,却又全然符合她性格的答案。

他改变了清禾么?

这种改变,是积极的么?

那他于清禾的意义,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祓神无法回答她,也无法回答自己。

要神灵回答如此细腻的问题,属实难为,毕竟他虽然活了万万年,却全然没有类似经验。

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因为另一个存在,而使自己变得脆弱?

于他绝无可能。

所以哪怕不知道答案,但神灵还是笃定点评:“凡人的弱小罢了。”

“可能吧。”

清禾笑了笑,说道:“那先不提这个,让我看看您怎么样啦。”

祓神一直把她按在怀里,她光感觉到华美布料下白骨的嶙峋,尚且没看到对方具体情状,她一直担忧着呢。

但神灵却不让她看。

祓神冷漠道:“再等待片刻,或者我松开你,但隔绝你的视觉——选一个吧。”

小姑娘却比他以为得更敏锐:“您受伤了么?很严重?我不怕吓人,没关系的!”

祓神怀疑自己若是不答应,这小姑娘能一直吵嚷下去,以至于他很想堵住她的嘴。

结果真要动手时,埋在他怀中地少女又抽抽搭搭地假装哭泣,呜咽什么自己不顾恶孽威胁,拼命陪伴祓神,却遭遇捂嘴待遇之类的话。

最终,神灵还是妥协了。

他冷酷道:“倘若稍后你神色有异,便去死罢。”

于是清禾便知道,情况多半是不妙了。

祓神这才别别扭扭地提前给她递话,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看到祓神此刻的模样时,清禾还是呼吸微滞。

神灵半边面庞俊美无比,恍若朝霞瑰云,孤高淡漠,半边面庞却为干枯骸骨,且为黑色邪祟不断污染。

“我将恶孽集中于半身,稍待片刻便好。”祓神淡淡解释。

所以刚才祓神才让清禾安分等待,接着他便能完成承诺,叫她看见完好无损的自己。

清禾没接话。

从他此刻情状,少女能够十分直观地看到,尘世沉淀的恶孽,究竟能给神灵造成多大的侵害。

恶孽之余神灵,就是蚀骨的剧毒。

而在万年之前,神灵承受的痛苦,远胜此时千万倍。

须知道,今日祓神承担的只是一洲之恶孽。

而当初的天道……背负的是三界。

瞧少女要哭不哭的模样,神灵微蹙眉心,冷冷道:“怎么,看了我之后又后悔,觉得惊悚可怖?”

祓神虽被称为天道堕落后化作的邪神,可实际上,他与当初的天道本质仍是一体。

他仍具备正常审美。

因此非常清楚,自己此刻的形象绝然不出于常人所能接受的限度之内。

换做别人,此刻就是惊叫逃跑也无所谓,可这是清禾。

是说出了令神灵如此……动容言语的她。

所以,她绝不能……

“不。”清禾摇头。

怎么会觉得他惊悚可怖?

委屈。

后怕。

怜惜。

她的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不假思索的轻声流出。

“我是在为您此刻遭受的痛苦感到难过。”

他失去了一切感知,唯独保留了人类拒绝的痛楚感知,所以时刻都在遭受痛苦。

万年时光过去,神灵早便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并不觉得难受。

可之所以无感,是因为他从未感知过愉快。

之所以麻木,是因为他从未感受过如面前少女一般,关切而怜惜的注视。

那半边干枯衰竭的骸骨,不知为何,此刻竟格外剧烈的灼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