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第2/6页)

  好在皇后的涵养极好,抱定了尽人事的心情,全不计较,始终亲亲热热,温言细语,搜肠刮肚找出许多不容易引人误会的话题,不露骨地说了许多称赞感佩的话。然而,廉亲王福晋也抱定宗旨,不回应皇后的热情,脸上虽浮着礼节性的笑容,眼神始终疏离,回应的话勉强不至失礼,却是简短冷淡。

  皇后本不健谈,勉强支撑一阵,就有些冷场,强自笑道:“八弟妹搬迁新居,我还没来过。早知道八弟八弟妹最会收拾宅子,可否请八弟妹带我四下走走看看。”

  宝珠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恨意,起身笑道:“皇后驾到,蓬荜生辉。皇后娘娘若不嫌地方简陋,污浊了您的玉趾,就请跟臣妾来吧。”

  她突然换了称呼,皇后心中有些不好的感觉,略一沉吟,命随驾之人都在原地等候,只带了贴身太监高无愚,跟着往后园走去。

  亭台楼馆,花草树木,打扫得干干净净,却无动土翻修的迹象,有些地方油漆剥落,有些地方长着杂草,虽是两代亲王府,比之当初八贝勒府的精细齐整,破败荒芜。

  想他们迁到此处,也有些时候,皇后暗暗有些难过,小心问道:“当初内务府不是拨了一笔款子,专供整理修葺王府之用?可是不够?”

  宝珠目光微闪,打量着这个园子,沧桑一笑:“那笔款子,还一分未动。皇上皇后也把我们看得太穷了,我们虽穷,自家住的房子,修葺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过是老了,乏了,再没有那份心思力气。”

  眼睛微抬,遥望着故居的方向,苦笑道:“原先那处,还是他开衙建府,皇阿玛赐的地方。当是他少年心性,好挑剔,依着自己的心意,整个儿重新弄了一遍。就那点钱,东挪西凑,花了不少心思,还亏得有九弟帮衬。我二人大婚,在那里。一时恩爱,一时争吵,都在那里。两个孩子在那里生,在那里长。笑也在那里,哭也在那里。得意时在那里,失意时也在那里。原以为好好歹歹,总是要一辈子住下去,只怕死也是死在那里。谁知——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说搬就搬!现在这个地方,总不习惯,也不知能住多久,懒得收拾了。”

  皇后心中恻然,颇有期期。她也有那样的感觉。都道搬进皇宫,执掌凤印,母仪天下,贵不可言,可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在家的安心感,夜间常常辗转不能入眠,回想在潜邸的时候。

  还是个孩子的她,被抬进那座府邸,第一次见到他,从此一心一意跟随他,兢兢业业地坐着那个府邸的女主人。那个府承载了她少女的羞涩,期待的喜悦,为人母的满足,失去的悲痛,承载了她的青春岁月,无尽付出,说不完的喜怒哀乐。

  雍王府的规矩虽大,地方并不大,他有他的事务,大多时候也不算太忙。有什么事,请一声,他总会来。偶然妻妾围坐,夫妻叙话,儿女绕膝,也觉其乐融融。进了皇宫,规矩排场更大,他更忙,难得能见上一面。他壮志得酬,她总是替他高兴。她的难过辛酸,还无法象这位这般直率地说出来。

  她也知道,他们失去家园都是因了皇上,可,这却怪不得皇上,礼法如此!他们的府邸不幸挨着潜邸。就是皇上,也没法子。为解决这件事,皇上还费了点心思。

  “此处原是安亲王府,建制格局都是最合适不过的。弟妹幼时曾在此居住,荣归故里,故地重游,总有几分亲切。有弟妹操持,廉亲王和孩子们适应起来总会快些。”

  “是啊,故安亲王府。物在人非!”宝珠冷笑:“安亲王子孙不争气!我那些姑舅兄弟获罪削爵除籍,安亲王子孙不得不搬出去,这才轮得到我这个外孙女儿搬进来。皇上好心,怕我们不知好歹,重蹈覆辙,让我们住到这里,时刻提着醒呢。”

  皇后勉强笑道:“皇上并没这个意思。弟妹多心了。”

  “多心么?再怎么多,我们的心眼也不够用。要不,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要死要活,不过凭皇上一句话。我们也看淡了,脑袋一日顶在颈上,就混一天日子吧。”

  “弟妹这么想,可叫我们——”皇后顿了顿,只怕越扯越远,还是直点来意:“皇上于众兄弟中,一向极看重廉亲王的才干,实在是想委以重任。有些误会——”

  “误会?皇后怎么说起误会?”宝珠好笑道:“雷霆雨露莫非皇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何来误会?岂敢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