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第3/4页)

无奈,傍晚时分,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南池中学的大门。守门的张大婶认得我,更认得我爸。我爸原来就是南池中学的老师,因为超生被降职,发配到更低一级的小镇中学。张大婶远远地向我招手:“小秋!暑假来这里玩儿?”

“是啊,同学聚会。”

“听说谢老师……”她摸了摸我的脸,“唉,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不提则已,一提,我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低下头,眼泪掉在地上。

“哎哎,是我不好,好不易过去了,又提这事儿。”她拉着我的手,硬塞给我一个苹果。

我于是边吃苹果,边在大门口等我的同学。

过了一会儿,张大婶忽然又问:“对了,几年前,曾经有个人到学校来找你,我告诉了他你的住址,他找到你了吗?”

我的手一抖,问道:“什么人找我?大婶您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怎么不记得。小伙子生得可俊了,直把刚进门的几位年轻女老师看痴了过去。不过,他好像腿不大方便,走路有点跛。”

我强装镇定,又问:“您还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吗?”

“唔……三年前吧,春节之前,寒假之后。他还问我这里有没有地方卖南池中学的纪念品。我说,你当这是北京故宫呢,什么纪念品!门口就有个文具店,卖些纸笔之类的东西。然后,他还问我,门口的大街,是不是叫作西门大街。”

真是不能对伤心人提伤心事,我的泪又往外涌。原来,沥川来过这里,我的家乡。

“他问我记不记得你。我说,怎么不记得。她们一家人我都记得。小秋上小学就调皮,动不动被老师罚站。哪里想到她后来成绩那么好,成了我们这里的状元。”她还以为我是为爸的事伤心,赶紧把话往轻松处说。

我擦干泪,向她笑笑:“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北京来的。”

“也许是我说的话让他高兴了。那时,我孙子正在地上爬,他给我三百块钱,说是给我的孙子买糖吃。”因此,孙大婶牢牢地记住了沥川。

这没来由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一腔心事,那一晚的聚餐,自始至终,我一言不发,只顾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睡在一大堆呕吐的余沥中。

沥川不理我,已过了整整三年。我为什么还想着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发邮件,明眼的人都知道我在自作多情。我真是又笨又傻,无可救药。

爱一个人,没运气;恨一个人,没理由。

想逃避,没地方;想堕落,没胆子。

我居然一直是好学生。

父亲去世之后,我身心俱灰,整整一个月我都没有给沥川写信。回到学校,我忍不住又去了网吧。收件箱上还是一个“0”字。我于是写了一封极短的Email:

“Hi沥川,我爸爸去世了。为了给他手术,我借了你二十五万块钱,等我一开始工作就会逐渐还你。也许你早已不用这个信箱了。但我还是要说,谢谢你,在这要紧的关头帮助我。我很感激。小秋。”

这封邮件发出后的两个礼拜,有一天,我接到导师冯教授的一个电话。他说他手里有一封信,是寄给我的。但地址上写的是“师大英文系办公室”,所以就寄到了系里。正好他认得我,就替我收了起来。问我什么时候方便去他的办公室拿。

我有点怕见冯老师,他特别喜欢我,多次暗示我要考他的博士。而我对学习已产生了厌倦。暗暗打算以最快的速度读完硕士,毕业找工作。

沥川能说很流利的中文,也认识很多汉字,但会写的汉字并不多。他说是因为他爷爷教的是繁体,他嫌笔画太多,太复杂,就没用心学。所以我从没见过他写中文。信封上的字果然是繁体,果然不流畅,所幸笔画还全,大小相当,所以也不算太难看。

信封上面虽没有回邮的地址,贴的却是一张瑞士的邮票。我满怀希望地打开它,发现里面是一张很精致的卡,微微地带着薰衣草的气息,淡紫色的背景,当中手绘着一丛白色的百合。没有字,没有落款,什么也没有。

那么,我所有的Email,他全部收到了。

我拿着那张卡,心事重重。系里的女秘书笑着问我:“小秋,你集邮吗?这邮票还要不要?”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哦,什么?邮票?”

“是啊。我儿子集邮。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喜欢外国的东西。”

“喏,给你,我不要邮票。”我把信封连卡一起递给她。

“哎,这信封里面的卡香喷喷的,你也不要了?”

“不要了。”我笑了笑,“如果你儿子喜欢,就一起送给他吧。”

那一天,我去了一家首饰店。在自己的耳朵上打了五个耳洞,加上原来的两个,一共七个。左边三个,右边四个。那个给我打洞的小伙子说:“唉,好端端的美女变成了太妹。”然后我去了另一家店,在肚脐上穿了一个金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