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洛镇塔域靠东边的位置,有一片空地。

与郁家餐馆毗邻,离仙游街也不过一墙之隔,着实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方,无数掮客削尖了脑袋想把这块地拿下,地的归属却一直不知落在谁手里,直到有一天,空地上建起了一排小木楼。

围墙依旧建的高高的,墙头用灵石布置着隔音阵法,没人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许多人翘首以待,等着这面墙被拆掉,露出后方一个将仙游街炒得更热的大惊喜——拍卖行,或是其他什么新奇玩意儿——可真相揭露时,掮客们都失望不已。

因为一个人冒着被塔驱逐的风险,施法术窥探墙内内的景物时,只看到了一群正在木楼里认真读书的孩子。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三纲者,仙民义。父子亲,夫妇顺……”

孩子们嗓音稚嫩,很多人显然还读不顺畅,稀稀拉拉地,可全都非常认真,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上被阳光笼罩下浅浅的光晕。明明一墙之外就是人来人往的闹市街区,却没有人朝高墙上探头探脑的偷窥者看上哪怕一眼。

一圈简单的土墙,却在闹市区里,圈出了一方净土。

偷看的掮客很快被玄图塔掀翻了出去,他从半空落下,龇牙咧嘴地拍拍摔痛的屁股,朝地上“呸”了一口,眼红又心酸:“什么鬼玩意儿。”

暴殄天物!

想开学堂,开去哪儿不行,偏偏要占据这寸土尺金的好位置?

还有孩子们诵读的那些句子……

偷窥的掮客在心中揣摩,隐隐地也感觉是些不错的文字,但旋即就被他抛在了脑后。

读书有什么用呢?

在这个世道里,修行、变强才是正途。

……

小院里,等孩子们能够将这几句话磕磕绊绊地读下来后,郁小潭捧著书册,微笑着问道:“你们明白‘三才者,天地人’是什么意思吗?”

孩子们迷茫地摇摇头。

郁小潭又问:“那在你们眼里,天、地和我们人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学舍中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才有弱弱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是……磕头的关系吧?”

其他人的目光立即集中在说话的孩子身上,那是个干瘦的男孩,见状登时紧张得浑身发抖,满脸涨红。

郁小潭用鼓励的眼神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因为……”男孩磕磕巴巴,“因为每年村里的人都要向天地磕头啊,希望明年地里多产些谷子,不生虫子,还有河理别起洪水……他们会做仪式,杀鸡,杀鸭,丢到河里去……我有一次捡到半只,偷偷地……”

他的嗓音越来越低,最后懊恼地垂下头,脸上渐渐泛起极羞赧的绯红:“可娘不让我吃,说那是河神大人吃的东西,我们不配……她都快饿死了,快饿死了啊。”

“为什么不能呢……”

男孩无助的低喃声萦绕在沉默的木屋中,缠着低沉的风,幽幽盘旋于空。

郁小潭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他不是师范院校出身,教孩子读书这种事本就是硬着头皮上,而且此刻男孩问出的问题,也如刀锋一般尖锐,生生刺在他的心上。

沉默许久,郁小潭轻声道:“我不能说偷吃是对的,毕竟每个环境都有当前状态下应该遵守的规则。”

“但即便饿死也不肯吃,也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每个人都有在不影响他人的前提下,努力活下去的权力。”

男孩听懵了,睁大眼睛愣愣地看向他。

那眼神像是在问,究竟该吃,还是不吃?

郁小潭长长地叹了口气。

“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做法,只有在特定处境下做出的选择。”

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很慢,迎着孩子们懵懂的眼神:“人一生会做许多选择,每一种选择背后都会产生无形的束缚,人就是在这样越来越多的束缚下,逐渐成长起来的。”

“我希望你们做到的,是能够在做出选择之后,不愧对天地,不愧对自己。”

郁小潭曲起手指,在薄册上轻轻敲击几下:“就像叩拜天地,向河神祭祀这些事。我想告诉你们,三才者,天地人,就是说人应该与天地获得近似甚至平等的地位,三者共同构成世界现象和生命的意义。”

“天地宏伟辽阔,有星辰运转,四季更替之理,但人也有化育万物,改造天地之能。先认识世界,然后用自己的双手改变世界,而不是依靠于所谓的祭祀、供奉,不做任何事,只坐等着老天爷垂怜,永远是行不通的。”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

他们十分认真,毕竟三生有幸才能得到这样一个学习、读书,有饭吃,有床睡的日子,所以即便听不懂,他们也目光炯炯地望着郁小潭,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