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远走他乡(第3/4页)

他把它装在楠木盒里,轻轻地搁进了墓穴里。殡葬员见过千奇百怪的未亡人,因此什么也没有多问,配合着他,把墓封上了。

“先生,这是您要的工具。”封了墓,殡葬员把刻字的刀具递给了谢清呈。

墓碑上没有字,空的。

定了碑的客人从一开始就说不需要他们刻任何东西,只请他们把凿石刀带给他。

这样的要求也并不算孤例,有的人会想亲自把逝者的名字刻在碑上,仿佛可以就此刻入活着的人心底。

谢清呈接过了刀具。

“谢谢。”

殡葬员浅鞠一躬,离开了,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这一对生死相隔的人。

谢清呈慢慢地在冰冷的墓碑前跪下来,手指抚上那空白一片的白玉石。他没有流泪,失去光明的眼睛仿佛再也落不下泪来。

他说:“小鬼。”

“我要走了。”

“我知道你怨我。是我不好……一直待你狠心……我总是希望你一个人也能好好地,能够独自走出阴影,可是我忘了你需要一座桥……而我没有把那座桥给你。”

“你恨我吧。你怨我也是应该的。”

额头抵着冰凉彻骨的碑。

谢清呈轻轻低语,声散在风里:“对不起。你和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我却一次也没有告诉过你,小鬼,其实我也……”

他停了下来。

我什么?

似乎再也没有资格说下去。

谢清呈闭上眼睛。过了好久,他把那无法说出口的字句咽下去,那些无形的字句仿佛割破了咽喉,他咳嗽着,肺腑间隐隐的都是血腥味。

“……我不会活太久了。”他轻声道,“最后几年,整理了老师的书,我也就该来见你了。”

“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愿不愿意看到我。”

谢清呈的手指轻抚着石碑,就像曾经抚摸过贺予的额头。

“对不起……让你喜欢上我这样一个人……”

“到了最后,我也什么都没能给你……”

“我令你很伤心吧……”

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握上了刀具,他看着那石碑空荡,他要凿刻上贺予的名字了……可是在落刀的一瞬间,竟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了贺予小时候偷偷背着他去纹身,然后又被发现时的样子。

那时候贺予嚷嚷着说:“我才没有学你呢!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崇拜你!”

他其实从来也不值得贺予去崇拜。

贺予做的比他更好。

他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好得多。

谢清呈闭上眼睛,苍白秀长的手指抚上石碑,凿下了第一道笔画……

夕阳西沉,远钟响起的时候,他跪在满地尘灰里,他的手臂本就受过伤半残了,只有一只可以使上全部力气,刻字的时候很艰难,手指上斑斓见血。

他没有在意,只看着那一行行新刻下的字。

Nothing of him that doth fade.

But doth suffer a sea-change.

Into something rich and strange.

缠绕着济慈墓志铭的手,为贺予刻下生前无法留在手腕上的雪莱遗词,仿佛了却了一个从少年时就种下的孽缘与遗憾。

谢清呈垂下眼睫,墨黑的睫毛像是枯谢的蝶翼,在暮色血光中再抬不起。

他抬起手,贴上冰冷的碑。

“小鬼……再让我抱一抱你……”

“最后一次了。”

请求你,让我给你那一个你从前渴望着的拥抱,好吗……贺予……我抱一抱你,好吗?

心口贴上的是硬冷的石碑,他彻底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想到的是摩天轮梦境里,那个再也没有回头的背影……

真冷。

可他却额头轻抵,拥了很久很久。

他在想,贺予从前抱着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就像拥着一块永远不会回应的冰或石,吻着霜和雪。

那么冷,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体会了。他只是抱着这么有限的时间,就觉得四肢麻木,胸口冰凉。

贺予是怎么坚持了那么长,在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等待里执着着,一日复一日,一直到死去的那一天呢……

谢清呈很想问一问那个少年为什么。

他很想追上摩天轮前贺予的脚步,追上去,不让他消失。追上去——

问一句究竟值不值。

问一句,小鬼,你那时候……你一次一次地恳求我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到底有多难过。

问一句你为什么还要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再随着我往前去,到头破血流,到油尽灯枯。

问一句,贺予……贺予……你为什么,那么执着地不肯停下脚步?

为什么……

要为我这样的人,做到这个地步……

可少年已经不在了,那一腔澎拜的热血永远也回不来。

唯有这一座无名之碑,与他在逐渐沉下的夕阳里长伴着,以缄默与死亡相对。

对,碑是无名的,除了那一首诗,谢清呈什么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