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但丁(第2/2页)

但没等对面给出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你有一个第一念头,然后又犹豫了,是不是?哪个才是你的真实想法呢?”

浮现在太宰脸上的是一种非常复杂而微妙的神情,仿佛出于自己力争的主张最终却吃下了一颗酸掉牙的糖似的。其实和常人比起来他依旧算是不动神色,但放在太宰身上已经是罕见的大纠结了。

“哪儿幸福都不在等待我。”他最后像是受不了自己一样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不知从何时起窗外开始落雨。他们坐在便宜的公寓里,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开着的,房间里逐渐充满了浓郁的泥土气味。有节奏的雨声是一种安慰,在没有人说话的时刻则像一种补充。

“太宰君,你有注意到我偷换了话题吧。不过,我这么问,只是为了提醒你一件事。”『但丁』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

“什么事?”太宰又把脸埋了回去。

“在死亡这个论题中,我们感受到的幸福与否根本不是决定性因素。那么,也就不存在忍受一说。你对死亡的追求,大约是为了逃脱单调而平均化的生命,实现自我发现的过程。活着的理由很难寻找,但在死亡逼近时,这种晦暗会短暂地被驱散。”

“我相信死后世界的存在,你不相信。不,应该说你不希望存在。那么,我也以不相信死后世界存在者的角度来回答你好了。死亡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失去其他所有财富的财富。存在快乐的死者,他们抛弃了压在尸骨上的墓碑,心甘情愿地被乌鸦啄食,或是在深海的压力下变成一块珊瑚。不存在明天,他们这么想着,但他们相信其他人和整个世界的明天。”

“每一天都宜于诞生,每一天都宜于死亡。没必要追赶死亡,也不对它哭泣或微笑。”『但丁』用稍微为难的语气说道,“再走得更远一点的话,不存在所谓死亡的秘密,生命的合理性与威胁着它的东西的合理性完全统一。人们在死亡中辨认生命,因为对死亡的认识,正是建立在生命的法则上。”

“这样啊。好像听到了不寻常的论点。”太宰脸上的面具还没有重新形成,“要不然也从教徒的角度劝劝自杀的惯犯怎么样?”

“自杀要下地狱。尸体挂在死者灵魂化作的荆棘树上永远受苦。”

“没了?”

“没了。”『但丁』点点头。

“什么样的教徒……算了不提这个了。你和织田作的有趣‘旅程’什么时候结束,他不是写完一篇小说了吗?”太宰放弃了原本的话题,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怏怏不乐上。

“不知道。”『但丁』又一次气定神闲地回答。

“这个问题不接受这样的回答哦,但丁君。”话题转移到友人身上后,太宰治威胁的语气就真实了好几倍。

“可以告诉你‘旅程’结束的标准。织田君出版第一本作品,并且确定能继续创作下去。”『但丁』在心里划掉‘活着且在写小说’,“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写完然后小说家出道,所以我异能力结束的时间我自己也不知道。”

“好吧。那你岂不是还要在这儿呆很久。”太宰站了起来,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遗憾。

“人生际遇难料。我就不送客了。”此间暂时的主人拿起桌上的杯子,走进厨房。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在直布罗陀海峡,一艘从世界第一大港口——荷兰的鹿特丹出发,目的地是日本横滨的游轮上,一个穿着教士袍,脖子上戴着一枚银十字的男人在二等舱的房间里睁开了双眼。

有那么一秒钟他的眼神仿佛一个新生儿,但下一秒就恢复了清明。

『伊拉斯谟』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