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页)

他说罢,不再多言,只抬手令泠崖重新落刀。

晦暗的囚室内渐渐被浓重的血腥气所侵,湮没了那清冷淡雅的迦南香气。

良久,泠崖禀报道:“大人,只余最后一刀。”

谢钰的长指轻叩着案几,淡笑出声:“洪大人怜子之心着实可敬。”

洪齐气喘如牛,只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咬牙冷笑道:“谢钰,你这从未被生父教养过的狗辈,懂什么怜子之心?你也配?”

谢钰轻叩着长案的指尖停落。囚室内静谧了稍顷。

继而,谢钰自那张官帽椅上站起身来,接过泠崖手中的匕首,长指轻拂过那薄如蝉翼的刀锋,眸底尽是暗色。

“洪大人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从皇城司干办,升任至皇城司提举的?”

洪齐的语声骤然顿住,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渐渐睁大了。

谢钰淡看着他,薄唇轻抬,似是怜悯,又似冰冷的轻嘲:“大人为斩草除根,私下寻访多年。如今,为何却不动手?”

刀锋落下,割裂了心脉。

鲜血泉涌而出,将洪齐将要出口的言语尽数吞没。

只是那双不肯瞑目的眼仍旧大睁着,里头满是震惊与不可置信。

谢钰将那柄匕首弃下。

冷白的手背上染了泼墨般的一道鲜红,分外灼目。

谢钰厌恶地看了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方帕子,似想拭去,却在将要触及那血污时,徐徐停落。

囚室内弥漫着浓郁至化不开的腥甜气息,灯火便也似浸透在这血色中,愈发晦暗而浑浊。

也愈显得手中那方锦帕洁净清雅。

雨过天青色的底,三两方横斜的竹枝间精心绣了一首小诗。

‘上窗风动竹,月微明。梦魂偏记水西亭。琅玕碧,花影弄蜻蜓。①’

是小姑娘第一次绣给他的帕子。

谢钰的长指略微一顿,沉默着将锦帕收回了袖袋中,重新取了一方素白布巾出来。重重揩过手背上的血污,丢弃在血泊之中。

洪齐,应当是他最后一个仇人。

他用了整整三年,终是将经手当年之事的皇城司一干人等,尽数清洗。

这一场连绵许久的复仇,终是结束了。

谢钰沉默着顺着石阶向上行去。

踏过这人间地狱,徐徐停留在光暗交接之处。

继而,往前踏出一步。

诏狱外明灿的日色落在他面上,令谢钰有些不适地微阖了凤眼。

良久,他重新自袖袋里拿出那方锦帕,视线缓缓落在那清淡的竹枝上,就着这般明亮至灼人的日光一寸寸细细看去。

眸底似有暗色层层涌起,不为这日色所照亮。

他还有一位仇人活在这世上。

而他,还在不久之前,给她买过一包槐花糕。

谢钰轻阖上眼。

……真是荒谬。

*

谢钰回到沉香院时,已是清辉漫天。

彼时小姑娘正坐在海棠树下的一张美人榻上,手里捧着只冰碗子,慢悠悠地吃着。

乌缎似的青丝随意散在身后,末端犹有水意,似是初洗沐过。面上的脂粉已卸去,身上银红色的外裳也换了宽大柔软的寝衣。

唯独那对红珊瑚耳坠忘了取下。重瓣芍药模样的坠子被那游丝般的银线牵引着,随着小姑娘的动作而轻轻晃荡,漾出细碎流光。

谢钰沉默着行至榻前,伸手握住了那道灼目的流光。

折枝正拿银签挑着冰碗里一块甜瓜,被这样一吓,还没扎稳的甜瓜便重新落了下去,溅出几滴甜水落在她的手背上。

折枝忙将冰碗搁在一旁的小桌上,又拿了帕子去擦自己的手背,小声道:“哥哥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话说到一半,一阵浓郁的酒气涌入鼻端。

折枝轻愣了一愣,抬眼去看他:“哥哥饮酒了?”

她似乎,还从未见过谢钰醉酒。

谢钰不答,只是垂眼看着她,那双清冷的凤眼隐在静谧夜色中,愈显眸色晦暗。

折枝对上他的视线,抬起的羽睫轻轻一颤。

她生怕谢钰醉酒后愈发喜怒无常,无端发作,遂站起身来,轻轻攥了他的袖口,引他往美人榻上坐落。

“哥哥先在折枝的榻上坐上一会。折枝去小厨房里给哥哥端一碗醒酒汤来。”

她说罢,便想起身往小厨房里去,只是还未抬步,却觉得耳上微微一痛,却是谢钰并未松手。

折枝知道与喝醉酒的人是说不通的,迟疑一瞬,也只好重新在他身畔坐落。

略想一想,又勉力伸出手去,够到了放在旁侧的那只冰碗子。

折枝将冰碗子捧到谢钰跟前,轻声问他:“哥哥吃冰碗子吗?”

谢钰垂目望向她。

小姑娘双手捧着一只冰碗,指尖因碗壁上的寒气而微微泛红,恍若血色。

谢钰眸色微寒,骤然拉过她的手腕,用力揉搓着那指尖上的绯色。

折枝始料未及,手里的冰碗顷刻间失去平衡,坠在地上,溅开一地瓜果与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