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3/4页)

折枝收拾碗筷的动作略顿了一顿,迟疑着抬起眼来,见谢钰今日里的心情似乎不坏,便轻轻将食盒挪到一边,乖顺地挪了张椅子往谢钰的长案旁坐下,小声道:“哥哥上回说要教折枝习字的事,可还作数吗?”

“原是为了这个。”谢钰轻笑了一声,将长案上铺着的奏章重新收回经笥中,放至一旁,又换了只干净的狼毫,长指轻叩了叩砚台边缘。

折枝乖觉地站起身来,将砚台里的朱砂倒了,又以清水洗过,轻车熟路地往云母架左边的屉子里取了墨锭过来,注上清水徐徐化开。

“便从百家姓教起吧。”谢钰提笔:“我这没有现成的启蒙书籍。那便由我默上一遍,你跟着誊写。”

他说着,往宣纸上写下第一个字:“赵,百家姓的第一个字。”

折枝也从笔架上拿了一支兔毫,试着根据谢钰的字迹去誊写:“折枝知道这个字,这是如今的王姓。”

话音方落,便觉手上微微一寒,却是谢钰微凉的长指覆上了她的手背。

折枝指尖一颤,笔尖在宣纸上落下硕大的墨点。她惴惴抬眼望向谢钰,低声道:“是折枝说错话了。”

谢钰羽睫低垂,看不清眸底的情绪,语声却平静:“你这样握笔,书写久了会很吃力。”

谢钰说着,长指轻抬,一点点纠正了她握笔的姿势。

折枝一愣,旋即点头轻应了一声。

换了握笔的姿势,最初写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艰难。

不知不觉间,又总会挪回原来的姿势。

谢钰便也不再批折,只是坐在近处看着她誊写,每当她在无意间食指又往下滑落的时候,便抬手重新给她纠正一次。

少有的细致与耐心。

折枝愈发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姿势,一遍一遍地誊写着百家姓里的第一个字。

谢钰沉默着看了一阵,见小姑娘终于不使劲以食指摁住笔杆了,这才将视线移开了些,落在小姑娘绾好的长发上。

长案临窗摆放,初夏时的熏风便也自案几边徐徐而过。带动镇纸下的宣纸边缘微微起伏,也带起小姑娘柔软的乌发轻轻拂动。

不过今日里,她似乎是刻意往发上多加了两支小巧的鎏金花穗簪,大抵是不会再让长发散下一缕,逶迤在宣纸上了。

“妹妹习字,是为了什么?”谢钰淡声开口。

折枝一愣,抬起眼来看向他,继而轻轻笑道:“自然是为了看账本。”

“账本?”谢钰的长指轻叩着几面:“是为了主中馈吗?”

“倒也并非是要主中馈。看看自个院子里账本也是好的。”她默了一默,再开口的时候语声低低的,像是一朵杨花轻轻往心口上拂过:“不过母亲还在世的时候,便是由她来主府中中馈的。只是她不识字,每次想看账本,都需要两三位账房陪同着。既不方便,又容易被人联手骗了去。”

“那时候,我便想,要是我识字便好了。能替她看看账本,看看药方子——”折枝顿了顿,垂了垂眼掩下了眸底浮起的那层水意,轻轻笑起来:“我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母亲已经过世许多年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她迟疑一下,缓缓抬起眼来看向谢钰,小声道:“母亲她应当,生得与哥哥有几分相似吧?”

谢钰轻叩着几面的长指停住,也抬起视线与正看着自己的小姑娘对视:“为何?”

“哥哥生得好看,却不似桑大人。想来是随母亲的。”折枝说着轻轻叹了一声:“可惜母亲住的院子里起过一场大火,将她生前所有的东西都烧了。如今连一张画像都寻不着了。”

上房内有片刻的寂静。冰鉴里的凉气丝丝缕缕地散落在两人之间,似隔了一层朦朦的白雾,淡化了彼此面上的神情。

良久,谢钰皱眉问她:“赵字学会了?”

折枝一愣,下意识地垂下眼去看了看宣纸上密密麻麻的赵字,迟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应当是会了。”

谢钰亦不再多言,只抬手重新执起狼毫:“那便教你下一个字,钱。”

*

折枝跟着谢钰这一学,便学到了华灯初上时节。

便连午膳也是在映山水榭中草草用过。

直至眼见着窗外夜幕已降,映山水榭与沉香院又隔着好长一段路,折枝这才不得不起身与谢钰辞行,打了一盏羊角风灯,步履匆匆地往沉香院的方向走。

这一路上,仍旧走的是偏僻的小径,加之正值膳时,倒也没撞见几名下人。

正当折枝一面回想着今日学过的百家姓,一面绕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却听见一阵细细碎碎的哽咽声被夜风送至耳畔。

折枝下意识地停住了步子,打着风灯往四面看了看,见夜色寂静,空无一人。一张柔白的小脸上霎时褪尽了血色,心里走马灯地转过一些民间的志怪传说,近乎是提起裙裾,便往光亮处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