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采风(第2/3页)

这歌中意思是,从前汉到新莽,所谓的民间求贤孝悌,最终不过是无义而有财者显于世,诸如被王莽重用,滥用五均六筦,搞得民不聊生的大贾们;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诸如被第五伦惩办的诸多大儒民贼;悖道而空有勇猛者,贵于官,比如昆阳战神王邑,死于匈奴的韩威之辈,勇则勇矣,却于国无大用。

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百姓对孝廉制度已颇为不满,很难选出一个好官来。方才那兖州汉子就故意当着文化人桓谭的面唱这歌,打他脸呢!

“就当那吃食喂狗了。”桓谭嘴上骂骂咧咧,心里却挺高兴。

这才是真实的民间之音啊,他们喜爱什么唱什么,怨恨什么唱什么,不无病呻吟,不故作姿态,以我口写我心,这才是桓谭在经历新朝覆灭的彷徨后,想要寻找的东西。

他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当初能尽到责任,将这些血淋淋摆在王莽面前,或许……

只可惜,没有如果。

晚上在牛棚里,黑灯瞎火没事干,更没有女人,桓谭闲来无事,口述教刘盆子诗三百时,就说出了心里话。

“太史公说,诗三百,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其实不然。”

桓谭道:“十五国风、小雅,多采自民间。豳风之《东山》有云,我徂东山,慆慆不归。写士卒出征多年,回家时悲喜交集、喜胜于悲。豳风《七月》则按季节先后,从年初写到年终,从种田养蚕写到打猎凿冰,全诗尽是民间劳作之苦,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非亲力亲为不能作也。”

“今世之人以为诗皆典雅,只是因时移世易,当初的民俗俚语,成了现在的雅言。”

“至于《伐檀》《硕鼠》《相鼠》《南山》《株林》等,言辞简朴,或讽刺贵族不劳而获,或揭露诸侯贪得无厌。”

桓谭的这种理解与过去解诗总跟政治、讽喻挂钩的大为不同,解得直白,刘盆子不安地挪了挪屁股:“吾家过去是侯,庄园很大,奴婢上百,也是不劳而获,贪得无厌?”

桓谭从不考虑弟子的情绪感受:“至少赤眉便是如此想,否则为何如何恨你,恨刘姓宗室?”

这话让刘盆子缄默了,这心地善良的孩子大概会难过一整夜。

没错,汉家诸侯、王子侯,俨然可以对标春秋战国时的公侯伯子男和卿大夫们。

只是,殷周的庶民只敢在歌谣里反抗,如今的赤眉,却是直接揭竿而起,将淮北平原上一座座坞堡如打烂贵人脑袋一般攻下。

但这之后呢?他们,赤眉军,当真迎来乐土了么?

到了次日,桓谭他们在一片嘈杂中醒来,而外头也来了一个模样和刘盆子有几分相似的人,额头上抹着赤眉,却穿着一身溪水里洗太多次有些破损的儒服,正是刘盆子的兄长刘恭。

赤眉打到现在,虽然依旧鄙视文化人,但也需要点会算账识字的,刘恭就在本营从事身边听侯调遣。

他找到刘盆子,就立刻将怀里的东西交给他,那是一些吃食和衣物,都是如今赤眉最稀缺,刘恭一点点省下来的:“吾弟,我要走了。”

刘盆子有些惊慌,他们在淮北待了太久,久到刘盆子都快以为,赤眉要在此长住了:“兄长要去何处?”

刘恭道:“樊巨人在集合三十营众三老,点了至少大半丁壮西行,我被从事点名,也要随军。”

赤眉三十万,是包括随军老弱妇孺的,但比例不多,因为体质太弱的,要么死在了家乡,要么死在了路上,至少有二十万男丁,抽调一半……那就是起码十万人啊!

桓谭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前几次刘恭来见刘盆子时,还颇为振奋地说,赤眉有意与南阳更始皇帝和谈,若能顺利被招安,汉家天子一定会将他们这些被赤眉关押的刘姓宗室子弟赎回去。

当时桓谭就讥讽道:“汝等又不是舂陵刘,而是城阳刘,八竿子打不着,于刘玄而言,路人罢了,难道还想让他叫你一声皇叔?”

那会刘恭还红着脖子反驳,可如今却眼中垂泪,看来这趟西行,多半不是归降,而是赤眉要和绿林火并啊!

刘恭朝桓谭重重作揖:“吾弟就拜托桓公照顾了!”

“这说的什么话。”桓谭嘴里没好气:“这小半年,分明是他在照顾老夫。”

刘恭长作揖告辞而去,刘盆子垂泪看他,转过头问桓谭:“夫子,赤眉会赢么?”

桓谭沉着脸:“不管输赢,都是好事。”

“赢了,剩下二十万就能去南阳吃食,省得在此饿死。”

淮北已经快被赤眉啃光了,虽然开春后赤眉终于想起种田,但撒下去的种子得秋天才能收获,谁能捱到那时候,再者,海岱的土质和淮北大不相同,某个赤眉兵在故乡是个好农夫,来此后第一年却不一定能种出多少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