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危机四伏

莲航后退两步,左手扫中竹篙。呜的一声,青竹篙荡开数尺,莲航却觉掌骨剧痛,俏脸上染了一抹血红。

还没缓过劲儿来,一声大吼,使锤的汉子大步赶到,全无怜香惜玉之心,抡起铁锤劈面砸来。

莲航躲闪不及,仰身向后,褐衣汉子挺篙而上,嗖地刺向她的腰际。乐之扬看得心惊,正要上前,忽见岚耘赶到,鹤嘴锄闪电挥出,勾住了竹篙的尖端。

褐衣人沉喝一声,竹篙尽力一抖,岚耘虎口剧痛,鹤嘴锄几乎脱手,她不由后退一步,冷不防濮阳钊趁机偷袭,挺起钢叉,直取她的后心。

“住手……”赵见淮、水怜影同声大喝,不料濮阳钊心怀断齿之恨,挺叉直进,充耳不闻。

叮,光亮一闪,百炼钢叉齐柄而断。濮阳钊吃了一惊,纵身跳开,转眼看去,乐之扬手挽古剑,笑吟吟站在岚耘身边。濮阳钊惊疑不定,抖着光秃秃的铁杆,厉声叫道:“好一对狗男女。”

岚耘涨红了脸,娇声骂道:“你、你才是狗、狗男呢……”话没说完,褐衣人挺篙又来,慌忙挥锄招架。两人兵刃未交,忽听水怜影锐声叫道:“大家先住手。”

赵见淮也怕刀剑无眼,误伤了人质,失去了要挟西城的资本,当下也说道:“先退下,看她使什么花招?”

群豪应声后退,水怜影飘然上前,微微一笑:“赵堂主,你来蘅筕水榭,到底所为何来?”

这一笑春风融雪、秋水生晕,眉梢眼角均是透出一丝柔弱。群豪见了,不知为何,心中无不暗生惭愧:“作孽,这女子娇滴滴的,当真伤了她,倒也不是好汉子的所为。”

赵见淮望着女子,捉摸不透,随口答道:“当然是为了救钱长老。”水怜影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啊,那么,我跟你走,放了其他三人如何?”

莲航发乱钗横,一听这话,急得跳了起来:“小姐,那怎么行?”岚耘也说:“小姐,不可,不可……”乐之扬本见水怜影柔弱不胜,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忽见她舍己救人、挺身而出,一时望着女子,心底涌出一股热气,搅得他胸怀激荡,端端难以自己。

赵见淮也觉惊疑,打量女子,忽而笑道:“老夫冒昧,敢问姑娘芳名?”水怜影笑道:“我姓水!”赵见淮道:“水姑娘,恕老夫直言,而今我方占优,老夫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话傲慢已极,莲航怒道:“不听就不听,大不了鱼死网破。”水怜影瞪了她一眼,想了想,叹道:“赵堂主,也恕我直言,捉了他们三个,对于贵帮全无好处。”赵见淮奇道:“那是为何?”

水怜影伸出纤手,指点身后三人:“莲航、岚耘是我的丫鬟,远远比不上钱长老的分量。这一位乐公子,不过是此间访客,压根儿就不是西城中人。只有小女子,勉强算是地母传人,若要交换贵帮长老,舍我之外,还能有谁?”

赵见淮眉头微皱,沉吟不决,濮阳钊按捺不住,大声叫道:“赵堂主,少听这小娘皮胡说。大伙儿都见过秋涛的妖术,她是地母传人,妖术一定了得,如果放了其他三人,她孤身一个,岂不更好脱身?”

众人一听,纷纷叫嚷:“濮阳兄高见,若不是你,几乎中了这婆娘的奸计。”赵见淮也说:“濮阳老弟说的是,水姑娘,我放了他们三个,你又跑了怎么办?”

“赵堂主过虑了。”水怜影笑了笑,漫不经意地说,“我是地母传人,但却不会武功。”

众人均是一愣,濮阳钊叫道:“你骗鬼么?”赵见淮也是不信,说道:“水姑娘,你若不会武功,又何来地母传人?”

“家师的能耐,不止于武功。”水怜影漫不经意,娓娓说来,“莳花弄草、救死扶伤、弹琴鼓瑟、捏弄泥人,哪一样都是本事。我随家师多年,学的不过这些。至于地部神通么,那是半点儿也不会的。”

群豪将信将疑,仔细打量女子,见她容貌秀美、体格柔嫩,当真风吹得走、日晒得化,仿若大家千金,丝毫不像是习武之人。乐之扬也忍不住悄悄问道:“莲航,她的话都是真的么?”莲航紧咬嘴唇,一言不发,望着主人,脸上流露出一丝焦躁。

赵见淮想了想,忽而笑道:“也罢,作为人质,须得受些委屈,濮阳老弟,你拿一条绳子过来。”

濮阳钊找来一根牛皮绳索,赵见淮接过笑道:“水姑娘,你若有诚意,还请上前两步,让我捆住双手。”

水怜影迟疑一下,点头道:“好。”怀抱白猫,姗姗而前。莲航、岚耘急红了眼,齐齐拦住她道:“小姐,别去。”

水怜影扫了二人一眼,摇头说道:“莲航、岚耘,你们都退下吧!”

“我不退。”莲航大声说,“他们要抓你,除非我死了……”

“好啊。”水怜影两眼望天,冷冷说道,“那你去死好了。”

莲航一愣,呆若木鸡,水怜影忽地伸出手来,推了她一下。莲航应手退了两步,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岚耘想要安慰,可是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水怜影视如不见,越过二人,走到赵见淮面前。老者与她目光一接,忽觉有些心虚,咳嗽一声,说道:“濮阳老弟,你来动手。”

濮阳钊性子粗莽,全无怜香惜玉之心,应声接过绳索,右手五指成爪,狠狠抓向水怜影的肩头。

手到半途,忽觉寒气逼人,一口斑斓长剑,横在濮阳钊的爪子前面。濮阳钊急急缩手,定眼一看,乐之扬横剑于胸,笑吟吟说道,“赵堂主,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赵见淮脸色铁青,盯着他一言不发。乐之扬不待他回答,抢着说道:“我代水姑娘做人质如何?”

这一句话大是出奇,水怜影面露惊讶,赵见淮也是一愣,皱眉道:“你不是西城的人,老爷不感兴趣。”

“谁说我不是西城的人?”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不瞒赵堂主,我不但是西城的人,地位也比水姑娘高得多。”

赵见淮大感迷惑,掉头看向水怜影,女子皱眉道:“乐公子,你不要胡闹。”乐之扬笑道,“一分钱,一分货,西城抓的是盐帮长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要换他,少说也得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才行。”

水怜影秀眉微蹙,赵见淮却冷笑说:“小子,难道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哼,大言不惭,八部之主我个个认得,其中没有你这一号人物。”乐之扬笑了笑,淡淡说道:“八部之主又算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赵见淮怒极反笑:“好小子,你比八部之主的地位还高?”

“是呀!”乐之扬笑嘻嘻说道,“你说八部之主地位高呢,还是西城少主地位高呢?”

赵见淮越发糊涂,瞪了乐之扬道:“你、你……”乐之扬叹了一口气,说道:“看来家师隐退已久,天下人都快把他忘了。”

“什么?”赵见淮猛地转过念头,冲口而出,“你是梁思禽的徒弟!”

这一句话有如晴天霹雳,震得群豪无不变色,三个女子听他胡编乱造,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莲航忍不住叫道:“你胡说什么呀?城主哪儿会有你这样的弟子?”

乐之扬扫她一眼,笑眯眯地说:“莲航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为了活命,就连爹也不认了吗?”莲航气得跺脚:“你胡说,谁是你爹啊……”

赵见淮望着二人,惊疑不定,沉吟道:“小子,梁城主天下无敌,你是他的传人,武功想也不差,为何一招不发,就甘愿做我的人质?”

“谁说我一招不发?”乐之扬笑了笑,蓦地声音一扬,“要我做人质么,先得胜过我才行。”

群豪一听,方觉上当,一时无不恼怒,骂声四起。濮阳钊厉声道:“好啊,说来说去,还是要打。”捋起袖子要上,乐之扬摆手笑道:“慢来。”濮阳钊道:“怎么?怕了?”

“怕?”乐之扬哈哈一笑,晃身而出,濮阳钊不及转念,便觉剑光满眼,他钢叉已断,只剩下一截铁杆,当下举起一拦,叮的一声,手柄断成两截,真刚剑趁势而入,抵住他的心口。

濮阳钊一招受制,面如死灰,群豪拔出兵刃,将乐之扬团团围住。乐之扬也不理睬,转头笑道:“赵堂主,咱们打一个赌如何?”

赵见淮怒道:“赌个屁!”乐之扬笑道:“你若不赌,濮阳兄必死无疑,他死了,你们为他报仇,一定将我杀死,我若死了,谁又去换钱长老呢?”

赵见淮一时默然,濮阳钊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但若乐之扬真是西城少主,将他生擒,不失为一件对付西城的利器,当下按捺怒气,耐着性子问道:“好啊,你要赌什么?”

乐之扬说道:“你们任推一人,跟我单打独斗,你们胜了,我任由处置,我胜了,还请打道回府。”

他口出狂言,众人无不惊疑,赵见淮沉吟未决,忽听有人说道:“赵堂主,我盐帮堂堂大帮,若不应战,岂不叫人小看了本帮的好汉。”

赵见淮回头看去,说话的正是使锤的大汉。他挺身而出,洪声叫道:“爷爷‘破浪锤’龚强,前来领教高招。”

赵见淮势成骑虎,只好说道:“小子,打赌可以,但你不能用剑,这口宝剑削铁如泥,太占便宜。”

乐之扬说道:“好啊!”还剑入鞘,取出玉笛把玩道,“不用剑,用笛子如何?”

众人无不动容,玉笛并非坚牢之物,一磕一碰,就会粉碎,龚强也觉受了轻视,环眼怒睁,厉声说道:“臭小子,我看你这破笛子值几个钱,撞上了我的铁锤可别后悔。”

“好说,好说。”乐之扬笑笑嘻嘻,学着对方的口气,“臭铁匠,我看你这大屁股也值几个钱,撞上了我的笛子可别后悔。”

龚强大怒,双锤向内一撞,当啷巨响,火星四溅。莲航花容失色,挺身要上,岚耘一把扯住她道:“别急,这小子胆敢出头,或许真有本事。”莲航盯着乐之扬,暗暗发急:“他有什么本事?这个公子哥儿,只会胡吹牛皮。”

乐之扬把玩玉笛,一派悠闲,龚强越看越气,大喝一声,抡锤向前扫出。这一扫势大力沉,平地卷起一阵狂风。

乐之扬脚下一动,飘然后退,进退之间,铁锤离他不过数寸,乐之扬仿佛变成了一个纸人,受了锤上劲风吹送,足不点地一般向后飘飞。

众人见这情形,各各惊奇。但见乐之扬越退越远,忽到水厅尽头,背倚墙角,退无可退,龚强心中一喜,大喝一声,左锤一横,砸向乐之扬的腰部,右锤高高抡起,呼地落向乐之扬的顶门。

双锤齐下,乐之扬必无生理。莲航禁不住脱口惊呼,叫声刚刚出口,忽见乐之扬举起玉笛,斜斜送出,柔似蚕丝,软如春柳,极尽文弱之势,轻飘飘搭上了右边的铁锤。

这一招出自“奕星剑”中的“文曲式”,柔中带刚,劲力巧妙。龚强只觉虎口一热,铁锤半空中变了方向,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弧,绕过乐之扬的身子,当啷一声,撞上了左手的铁锤。

二锤相击,龚强的双臂一阵酸麻,耳听乐之扬轻轻发笑,玉笛化为绿光,直取他的左眼。

这一招由文入武,又变成了“武曲式”的杀招。龚强慌忙举起右锤格挡,玉笛忽又向下点他心口。龚强横起左锤遮拦,冷不防乐之扬使一招“北斗式”,玉笛向上一挑,铁锤托地跳起,俨然化为了一件活物,当啷一声,撞上了横在眉间的右锤。

这一下,龚强虎口迸裂,鲜血长流,兼之撞击迫在眉睫,真如雷霆轰至,震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龚强心中莫名其妙,他天生神力,舞铁锤如拈灯草。可是方才两下,乐之扬玉笛一拨,手中的铁锤就把握不住。还未思想明白,乐之扬绕到他的身后,一招“天元式”点向“肾俞穴”。

龚强怒喝一声,挥舞右锤,反身砸出。乐之扬看准来势,变一招“天机式”,玉笛向前一探,搭上铁锤边缘,尽力一撩一拨,右锤斜逸而出,当的一声,两只铁锤第三次撞在了一起。这一下,龚强只觉喉头发甜,逆血上冲,一张阔脸涨成了紫色。

众人见状,茫然不解,龚强更是暴跳如雷,恨不得一顿乱锤将乐之扬砸成肉饼。他绰号“破浪锤”,一见其猛,二见其快,此时全力施为,双锤联翩飞舞,真如乌云压顶一般。

乐之扬的内力不能外放,掌腿拳爪一无所施,可是真气行走体内,举手投足无不轻盈,起灵舞,转斗步,飘忽来去,一一避开来锤。

龚强越发焦躁,出锤更加猛烈,不料乐之扬“灵感”在身,早已看破了他的节奏。这对铁锤在他眼里,好比一对铃铛,上摇下晃,节奏分明,故而玉笛所指,全是锤法中的间隙,寥寥几下,就搅得铁锤节奏大乱。玉笛来来去去,引其右而撞其左,带其左而击其右,两个铁锤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上磕下碰,来回撞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比起铁匠铺里的打铁声还要急促。这声音旁人听来,不过金铁交鸣,但在乐之扬听来,处处应节,宛如音乐,受了玉笛的指挥,再由铁锤演奏出来。

铁锤每撞一次,龚强便受到莫大的冲击,久而久之,双臂麻木,胸闷欲呕,自信心大受挫折,但觉不是他在挥舞铁锤,而是铁锤拖着他进退,只是为了面子,硬着头皮苦苦支撑。

翻翻滚滚,又斗数合,龚强越来越觉难受,胸中血气沸腾,喉头阵阵发甜,忽然间,只听乐之扬一声大喝:“撒手!”玉笛尽力一拨,挑中左边铁锤。铁锤滴溜溜一转,狠狠撞上了右边的铁锤。

这一下,声如闷雷,屋瓦皆震,龚强虎口流血,铁锤双双脱手,左锤穿窗而过,哗啦掉进湖里,右锤冲天而上,卡啦啦撞破屋顶,再也不知去向。

龚强倒退数步、一跤坐倒,两眼直勾勾望着对手,忽地浑身一抖,吐出了一口淤血,接着委顿在地,一张脸有如白纸。

厅中一时寂然,赵见淮面露迟疑,正要出头,身边的褐衣人咳嗽一声,握着竹篙徐徐出列,沉声说道:“在下樊重,领教足下高招。”

莲航眼看乐之扬离奇胜出,莫名其妙之余,也觉喜出望外,忽见褐衣人出战,心中一凛,叫道:“公子当心,他是河北‘梨花枪’的传人。”

乐之扬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莲航面红耳热,狠狠白他一眼。樊重眼看二人眉来眼去,只觉机不可失,呜地一抖竹篙,刺向乐之扬的小腹。

这一下近于偷袭,换了他人,难免穿胸洞腹。可是“灵感”功在双耳,乐之扬眼睛望着莲航,耳朵却没闲着,樊重一篙刺出,他已有所知觉,头也不回,反手挥笛,嗒的一声,挑中了竹篙的篙尖。

樊重这一刺力道十足,不料碰到玉笛,忽地大大泄气,竹篙歪歪斜斜,贴着乐之扬的左胁掠过,嗤的一声,衣破血流。

群豪压抑已久,陡然见红,登时震天价地叫好。樊重却是眉头大皱,收回竹篙,盯着乐之扬呆呆出神。

莲航见乐之扬流血,心惊肉跳,大声叫道:“喂,你没事么?”乐之扬回头笑道:“没事,没事,皮肉之伤……”

“笨蛋。”莲航跌足大嗔,“打架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

“东张西望算什么?”乐之扬吐了吐舌头,“不张不望才算本事。”

“不张不望?”莲航还没会意过来,乐之扬解下腰带,蒙住双眼,笑嘻嘻说道:“你信不信,我不用眼睛,照样躲开他的竹篙。”

他孩童心性,不知天高地厚,莲航却是又惊又怕,急声说道:“大蠢材,别乱来,你、你……”情急之下,不知说什么才好。

樊重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饶是他一贯沉着,也忍不住厉声喝道:“小子,你他娘的不要瞧不起人!”

“瞧不起人?”乐之扬哈哈大笑,“你还算是人么?”

樊重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胸中无名火越烧越旺,蓦地双目圆睁,大吼道:“你找死……”挺篙一抖,篙尖刷地抡圆,势如一条青色大蟒,摇头晃脑,狠狠咬来。

他是花枪高手,使的是竹篙,用的却是枪法,之前与两个婢女交手,乐之扬一边观战,早已听出了枪法中的节奏,故而蒙眼应战,一来激怒对手,二来也想试一试新近悟出的心法。

竹篙抖动生风,呜呜作响。乐之扬功聚双耳,听得一清二楚,蓦地后退一步,身子向左拧转。这一转十足巧妙,樊重一篙刺空,气势由此宣泄。他吃了一惊,方要变招,乐之扬玉笛点出,压住篙尖。樊重奋力一挑,想要摆脱玉笛,冷不防空碧顺势一拨,竹篙有如一条活蛇,呜呜呜大摇大摆,势要从他手里急窜而出。